林裕楓,四川省自貢市檢察院技術處的一名法醫(yī),1983年從醫(yī)學院畢業(yè)后,1993年調入自貢市檢察院工作,系全國檢察系統(tǒng)第一期法醫(yī)培訓班學員!5·12”汶川大地震發(fā)生后的第4天,林裕楓被派往災區(qū)。在前后6天的時間里,他在認真履行抗震救災職責的同時,以細膩而質樸的筆觸真實地記錄了救災一線發(fā)生的點點滴滴……
5月16日 陰 21-29°C
緊急受命赴災區(qū)
下午3時,技術處處長陳明陽很急切地找到我說:“接到省院通知,自貢市檢察機關法醫(yī)、視聽技術人員緊急待命,可能前往災區(qū)參加抗震救災工作!甭牶,我的心情非常激動,幾天來,各大媒體都是關于汶川地震的報道,真的很想去災區(qū),為受災群眾做點事情。
院黨組會研究決定:成立以視聽技術人員王文珂為組長、我和朱代福兩名法醫(yī)為成員的自貢市檢察機關抗震救災小分隊;備齊法醫(yī)工作需要的勘驗箱、解剖箱和數碼相機等;購置藥品、雨衣和電筒等搶險設備。
下午5時30分,省院再次通知我們,要求提供白大褂、密封試管和乙醇等這些成都已管制的物品?纱藭r很多藥店都下班了,要大批量購買上述物品已無可能。得知這一情況后,分管副檢察長余伯科馬上與市內各大醫(yī)院、醫(yī)藥公司的領導取得聯(lián)系,協(xié)商請求支援。此事得到了自貢市第四人民醫(yī)院的支持,該院劉院長親自安排調度,除了將3000支抗凝密封試管直接調往省檢察院外,自貢市醫(yī)藥公司庫存僅有的600瓶乙醇也被緊急送到我們手中。
把放存折的地方告訴了家人
按照省院通知,我們的集結時間是5月17日上午10時,為預防明早出發(fā)路途中發(fā)生意外,耽誤整個救援行動,我們決定提前出發(fā);丶页酝盹埖臅r間不到半個小時,我把放存折的地方告訴了家人。妻子做了我愛吃的紅燒魚,時間緊迫,也沒品出什么味道。
晚7時50分,在院辦公樓前。院領導和同事為我們送行,并一再叮囑我們,要認真履行救援職責,同時注意安全。公訴處的小曾等人還為我們買來牦牛肉、人參含化片和一些隨身藥品,那場面有點像送別解放軍上戰(zhàn)場。臨行前,陳處長動情地說:“你們一定要活著回來!
晚7時55分,帶著領導的關懷、同事們的囑托和親人的殷切祝福,我們踏上征途。午夜時分趕到省院。省院技術處法醫(yī)科科長陳猛早已為我們安排好住處,我們在一個相對損壞程度不高的賓館休息。就在剛才,又發(fā)生了一次震感很強的余震。
5月17日 陰間晴 22-30°C
來到戰(zhàn)場后方
今天一早,全省各地法醫(yī)和視聽技術人員在省院辦公樓前會集,有些路途遠的法醫(yī)趕了一夜的路,沒有休息。10時整,省院政治部主任李安信、省院技術處處長廖學東分別作了簡短的戰(zhàn)前動員,鼓勵大家戰(zhàn)勝困難,完成這次光榮而艱巨的任務,李主任一再強調要注意安全,科學操作。
從省院出發(fā)直奔德陽,路上與德陽市抗震救災指揮部取得聯(lián)系,我們一行72人的隊伍被一分為二,一隊開往重災區(qū)什邡,我們這一隊開往重災區(qū)綿陽,陳猛和廖處長都在我們這一路。
趕到綿竹郊外時,儼然來到戰(zhàn)場后方:路邊帳篷綿延,體育場和市政府廣場上面寫著“救災”字樣的藍色帳篷組成藍色的海洋,旗幟飄飛,橫幅標語拉滿路邊,穿著迷彩服的軍人一隊隊穿梭于帳篷間,公路上有大量的軍車奔馳,路邊?恐S多大型機械,各色人等行色匆匆,一輛輛救護車呼嘯著駛進急救點,凄厲的鳴叫聲不絕于耳……
綿竹市抗震救災指揮部的引導人員為我們指引了一處安營扎寨的地方。來不及對周邊環(huán)境作更多的觀察,我們一行人就被分成兩個小組展開行動,一組做后備工作,一組由陳猛指揮直接開赴震中地帶投入工作。我們自貢市院的法醫(yī)和視聽技術人員都被排在行動組,進入重災區(qū)漢旺鎮(zhèn)。
夜里寫日記
從下面經過時心總是揪得緊緊的
漢旺鎮(zhèn)是一個具有悠久歷史的大鎮(zhèn),轄區(qū)內常住人口6萬,流動人口2.5萬,震前高樓林立,物阜民豐,經濟繁榮。
從綿竹往北行駛約14公里,綿延的大山橫亙于眼前,山下一座城鎮(zhèn)的輪廓逐漸清晰,這就是漢旺鎮(zhèn)。遠山斑駁陸離,近處支離破碎,四處殘垣斷壁,陳腐的氣味撲面而來,穿著迷彩服的軍人艱難地在瓦礫間搜尋,大型挖掘機在垃圾山似的廢墟中不停地工作,車駛過處黃色的塵埃隨風飛揚,我們急忙戴上口罩。我們的兩輛警車在搖搖欲墜的殘樓間,在垮塌成垃圾的瓦礫間顛簸前行,實在走不動了,只好將車?吭谝粭l干涸的河床邊,下車步行。鎮(zhèn)中有些地方建筑物雖未倒塌,但搖搖欲墜、殘破不堪,從下面經過時心總是揪得緊緊的。
空氣中充滿了悲傷
到了鎮(zhèn)中心,漢旺鎮(zhèn)政府的牌子依然掛在尚未倒下的門柱上,但里面的建筑全部倒伏,據說還有幾十人埋在里面。再前行百余米,估計是以前最繁華的鎮(zhèn)中心,帶隊者停了下來,向我們作了詳細的要求:對于兩邊挖出來的尸體,家屬能辨認的,只作登記,不作尸檢;沒有家屬辨認的,需要記錄其身高、胖瘦、體表標志,然后切取一段2至3厘米的肋軟骨用95%的乙醇固定,以備將來與死難者親屬對照,確認其身份。視聽技術人員則同時對死者進行拍照,按步驟對應每一個標本編號存檔。作為法醫(yī),我們對于這些要求一聽就明白,于是我們一行人分成兩個組展開工作。
解放軍戰(zhàn)士不懈地挖掘,用雙手搬開大大小小的磚頭和石塊似的水泥碎塊,兩臺大型機械不停地工作,不時有遇難者尸體從廢墟中被發(fā)現(xiàn)。戰(zhàn)士們把這些尸體抬到路邊,有人專門噴灑消毒粉劑,然后我們便為死者清洗面部,以便家屬辨認,視聽技術人員拍照。無家屬辨認的尸體,我們就從尸體肋部取下一塊軟骨放進預先備好的固定液瓶里編號保存。挖出的尸體大多數都已變形,有的肢體殘缺,腐爛嚴重,操作者不得不戴上防毒口罩。
據當地人指點,前面是通往山里的路,兩側以前各有一家麻將館,腐臭氣味從路兩邊的廢墟里散發(fā)出來,估計里面還埋著百余具尸體,空氣中充滿了悲傷。挖掘現(xiàn)場的戰(zhàn)士們已經連續(xù)高強度工作了兩三天,還有的甚至工作了四五天,許多人已經沒有力氣了。
只是有人嘀咕了句:“又震了”
夜色降臨,我們第一批上去的人員撤了出來;氐綘I地,四頂寫著“救災”字樣的藍色帳篷已經分布在草坪上。留守的同志們像迎接英雄般圍上來,七嘴八舌地詢問我們進入重災區(qū)的情況。
由于初來乍到,不敢大意,晚上每頂帳篷都要有一人值班,經過一天一夜的奔波工作,大家都非常疲倦,但是我當晚還要值夜班。也許是太累的緣故,大家剛躺下一會兒,就聽呼嚕聲四起?墒俏覀冎蛋嗳藛T絲毫不敢打盹,我和黃法醫(yī)負責上半夜的安全。到了凌晨1時許,忽然狂風大作,帳篷的門簾被吹得橫了起來,隨之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幸好剛發(fā)了雨衣雨靴,也不管是誰的,便隨手抓來穿上,然后把放在帳篷外的東西往里扔,扔完又從外面把各個帳篷的門窗捂住,做完這些才感到寒風刺骨。
就在下雨的同時,又發(fā)生了一次震感很強的余震,因為都住在帳篷里,大家覺得很踏實,只是有人嘀咕了句:“又震了!
5月18日 晴 22-32°C
好想吃一碗熱騰騰的方便面
今天的感覺除了熱就是渴,穿著隔離服,戴著防化口罩,腳蹬長筒雨靴,真沒想到會這么辛苦。
一大早,文珂兄就又到一線去了,我留在帳篷里不敢懈怠,收拾些雜物。一晃,午飯的時間到了。就著純凈水吃面包,吃得想吐,好想吃一頓熱騰騰的開水泡出來的方便面!可是這只能是一種奢求,因為沒有開水。
更困難的要數解決大小便問題了,早上我硬是沒找到合適的地方,強忍到中午,聽人說對面廣場有廁所,便急急忙忙跑過去。
這廣場好大啊,全搭滿了帳篷,里面住著從災區(qū)轉移出來的人,找了一大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這是一個用竹子編織的圍席圍成的簡易廁所,不斷有人進進出出,一個大坑上面放了幾塊木板,由于板子又薄又窄,人站在上面搖搖晃晃的。所謂茅坑拉屎臉朝外,坑周圍兩排人背對背,各自默不作聲地解決自己的事情,完事的低頭走人,后面的急忙搶上那個位置。過慣了現(xiàn)代人的生活,一下子回到這樣一種狀態(tài),真的覺得異常尷尬。
下午又運來一批純凈水,還搭了一個放物資的帳篷,累得夠嗆,看來要長時間在這里駐扎了,要做好打持久戰(zhàn)的準備。
傍晚,省院副檢察長郭彥來到營地看望大家,當得知我們吃的是純凈水就面包時,他嚴肅地要求相關人員,不管有多大的困難,一定要保證隊員們能吃上熱飯熱菜,至少一天要保證一餐。
5月19日 晴 25-34°C
當上“消毒工”
今天,我們參與到疾病防疫這一路隊伍。一大早,省院的車子就把我們一行17人載到綿竹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疾控中心周圍的磚墻倒掉一半,剩下的頗似女兒墻,齊腰高。疾控中心的大樓從外觀上看還算完整,但頂層一扇窗戶有火災的痕跡,估計是地震發(fā)生后伴生了火災。大樓里很多隔墻都垮掉了,里面是不能用的,物資全部堆放在樓外的空地上,各地的車子和人在里面來往穿梭。
來自四面八方的志愿者都被有序地派往城市的各地,每個地方由一名當地工作人員引領,我們檢察系統(tǒng)一行17人分成4個組,一個組負責一片區(qū)域。我們自貢去的3人組成一組,在一個小個子青年的引領下,一輛小型旅行車把我們送到工作的街區(qū)。
綿竹城區(qū)每一個建筑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壞,絕大多數都不能使用,居民們撤到安全的地區(qū),整個高樓林立的街區(qū)顯得冷冷清清。
帳篷似乎沒有盡頭
人們在河邊搭起帳篷,沿河望去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我們就負責在人口密集的區(qū)域噴灑一種用泡騰片溶解在水里的消毒滅菌藥,噴霧器是農村常用的大型手工操作器具,一次能裝30公斤左右的水,一桶打完就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帶我們噴藥的那個小伙子動作很熟練,他負責一部分,我們三人各自負責一部分。太陽越來越耀眼,溫度越來越高,我們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任憑汗水肆意地往下淌。帳篷似乎沒有盡頭,打完了一排又出現(xiàn)一排,街上還有不少的人正在搭建。
近午時分,我們來到一個跳蚤市場,地上幾無空隙地鋪滿了臥具,人們或躺或坐。這個時候我已經加了第四桶水,來回在豆腐塊似的地鋪間穿行噴灑。到了大門口,看到人們排隊領飯,才發(fā)現(xiàn)已到中午。
午飯是德陽市檢察院送過來的熱飯熱菜,為此他們作了很大的努力。帳篷里實在太熱了,我們3個就躲在一棵小松樹下吃了難忘的一餐。吃完午餐不久,省院檢察長鄧川冒著烈日,風塵仆仆地趕到營地看望我們,并和我們一一握手,還關切地詢問我們的工作和生活情況。
余震將臨 皓月當空
晚上11時35分接到電話說,明天和后天之間將發(fā)生一次6至7級的余震,很快短信電話不斷,網絡繁忙,通訊一時擁塞。鄧川檢察長發(fā)出通知,提醒省院全體干警提高警惕,做好防震準備。
為全體參戰(zhàn)人員安全考慮,領導決定明天暫停工作,等待命令。大家都在給家人和朋友發(fā)短信、打電話,我很長時間與兒子聯(lián)系不上,電話一通就斷了。后來兒子打過來的電話通了,說成都已是全城外涌,公路上全是車,他們也只好在戶外過夜。我提醒他,盡量呆在安全的地方。11時50分,兒子再次打來電話說,他和媽媽準備在體育場過夜。
今晚皓月當空。我們在余震將臨的夜晚毫無睡意,促膝相談。王文珂給我講了一個他見到的場景:爺孫倆在現(xiàn)場熬過了許多天,終于見到孩子的母親,老人的兒媳婦,但眼前卻是一具腐臭的尸體。孩子的父親本來就是一個殘疾人,為救妻子身受重傷,正在醫(yī)院搶救,生死未卜。沒有哭泣,沒有撕心裂肺的叫喊,孩子也許根本不明白他的母親為什么躺在那里……
天將黃昏時,一位母親對著廢墟一聲聲呼喚,希冀著兒子的聲音從廢墟深處傳來……張嘉陵老師嘆息著反復向我描述這一情景,我想他一定被深深地刺痛了。
震災以來,作為男人的我時常熱淚滾滾,說不清楚為什么感動,為什么流淚。有時可能是為生在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而驕傲,為在災難面前人民迸發(fā)出來的空前團結而感動。這是一場空前的劫難,可正是這場劫難,讓我們看清了許多以前看不清的東西。國家,這個詞,這幾天在我心里反復掂量,原來這就是國家,在劫難面前是希望,是依靠,是關愛,是鼓勁,是母親和兄弟姐妹,是讓人能夠感動、能夠心甘情愿為之獻身的一塊土地。
5月20日 陰 23-30°C
冒著余震 再上一線
昨晚睡下后,感覺頭發(fā)像棕絲,又硬又澀,算來已經4天沒洗頭了,早上用冷水洗了一下,感覺人也清爽了許多。廖處長昨晚盯著路邊那兩根電線桿過了一夜,因為只有這兩根電線桿在地震時可能對我們的帳篷造成威脅。
聽說公安警察今天還上一線,我們也決定要繼續(xù)上去,陳猛和張嘉陵老師分別帶一個組。陳猛是省院的技術帶頭人,很能吃苦,能堅持。張老師看上去較年輕,其實已經是50多歲的人了,血壓又高,真擔心他身體吃不消。還有文珂兄也是堅持到最后,陳猛總是信得過他的技術,不放心讓其他人拍照,他的血糖時高時低,我一直懷疑他可能患有糖尿病。
氣象預報說今晚有暴雨,我們事先在帳篷四周掏了溝,以排積水。但到了晚上,雨下了一陣,睡我旁邊的張嘉陵老師就發(fā)現(xiàn)他的床單和棉絮已經濕了一半,原來是上面往下滴水,他只好穿著雨衣半躺在水里。我叫他和我換一下位置,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其實他不知道,看他這樣,我心里更難受。
5月21日 陰間晴 24-30°C
幾天來身上的污垢越積越厚,心里卻越來越明凈了
真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回家了。
一早,廖處長就向大家宣布,外省的公安同行接替我們來了,我們今天就可以回家了!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還覺得有點突然。
臨行前,開了一個短會,廖處長對這次行動作了簡短的總結。帳篷和一些食品都留給當地的受災群眾,大家在帳篷前合影留念后,便收拾起各自的物品,拔寨起程。幾天來,身上的污垢越積越厚,心里卻越來越明凈了。
上午11時許,到了德陽市檢察院,德陽市政府的一位副秘書長和市檢察院的一位副檢察長為我們送行。兩位領導在百忙之中為我們送行,讓我們深感不安。中午的伙食是一人一個盒飯,這也是我們在德陽最后的午餐。
從成都回家的路約兩個小時,我們三人一上車就睡著了,一直睡到自貢。
回家的感覺真好!舒舒服服地洗了又洗,用著久違的沐浴露與洗發(fā)露,躺在柔軟的席夢思床上看著電視,手里還捏著報紙。這6天來沒有電視,沒有報紙,更不用說上網了,此時此刻,恨不得把這些東西全都擺在眼前,回到現(xiàn)代。
真躺在床上,又睡不著了,想著災區(qū)人民,他們還要熬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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