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3日,機器的轟鳴聲再次出現(xiàn)在四川省平武錳業(yè)集團公司(以下稱錳業(yè)集團)。轟鳴聲并不是工廠恢復(fù)生產(chǎn),而是兩臺挖掘機在清理公司所在地的廢墟。廢墟下埋了7具尸體,其中就有嚴正澤的妻子。50歲的嚴正澤是錳業(yè)集團常務(wù)副總。地震后,他帶領(lǐng)員工靠燒麥穗、煮雞蛋度過了最初的幾天,并最終跋山涉水逃到了江油縣。
最后的飯局
5月12日中午12點半,在錳業(yè)集團高管宿舍樓二層,嚴正澤坐在餐桌旁,妻子黨小平端上了臘肉炒豇豆和一份蔬菜湯。
“今天沒的好多肉!逼拮訉勒凉烧f。因為一會兒要去飯店應(yīng)酬,嚴正澤沒有在意。大約1點,嚴正澤出門了,當(dāng)時妻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
嚴正澤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和妻子的訣別。
當(dāng)天下午2點,嚴正澤的飯局進行了一會兒,接到公司一高層電話,讓他趕緊趕回公司處理事情。
嚴正澤回到公司看到,一名康姓礦主在公司外的大街上,揪著公司員工劉強的衣服領(lǐng)子,大聲叫喊,引來幾十名公司職工和石坎子居民圍觀。地震發(fā)生后他意識到:圍觀讓一些人來到大街上,客觀上救了很多人的命。
嚴正澤過去將康姓礦主一把推開,雙方理論了一會兒,礦主離去。當(dāng)時距離上班時間2點30分只差四五分鐘,嚴正澤走上辦公樓外的樓梯2層平臺,打算放松一會兒就去辦公室。
宿舍樓轟然倒塌
他剛剛站穩(wěn)不一會兒,地震發(fā)生了。
錳業(yè)公司所在的平武縣南壩鎮(zhèn)石坎子,以前偶爾也有過地震,嚴正澤起初沒當(dāng)會事,他不緊不慢地從二樓走下去,盡管身體有些搖晃。他還沒走到地面,就被一次震動震到樓梯下面的操場上。此時,他聽見,很多同事在喊同事或者家屬的名字,他也開始喊“黨小平”、“黨小平”,但沒有人答應(yīng)。
在錳業(yè)公司隔壁的冶煉公司,工人們也開始了逃亡,其中兩名剛下班正在洗澡的男員工光著身體沖出浴室,一路狂奔到公司所在峽谷對岸的平地上。
等摔到地面上,嚴正澤看到,辦公樓倒塌了,幾十名工人都被摔到操場地面上,大地仍在劇烈地震動,他感到自己的腹部劇痛。
然后他回頭看黨小平所在的宿舍樓,他眼睜睜地看到,一瞬間,宿舍樓像被爆破了一樣轟然倒塌。
事后,嚴正澤分析,宿舍樓塌的那一刻,公司后面300多米外的一座山半壁塌落,巨石伴著泥土、松樹等一起向山腳下的錳業(yè)公司沖來,但他們一點也不知道。
大地顫動平息后,劉強和嚴正澤一起到高管宿舍旁的食堂平臺上,準(zhǔn)備看看宿舍樓二樓的情況。他倆邊走邊喊黨小平,但沒有人答應(yīng)。
還沒走到食堂平臺上,走在前面的劉強一把將嚴正澤推下去,劉強看見滑坡的泥石流飛奔而下,馬上就要吞噬廠區(qū)所有的生命。
嚴正澤摔倒在地,此時,泥石流卷起的巨大塵煙馬上籠罩了整個廠區(qū),他聽見飛奔向大門口逃命的劉強邊跑邊喊:“嚴哥,糟了。嚴哥,糟了!
當(dāng)時的景象讓嚴正澤至今仍心有余悸:黑煙籠罩大地。
“那時什么都幾乎看不見,好像是天塌下來,世界末日來了!眹勒凉苫貞,他當(dāng)時趕緊向幾十名職工說“都撤”,十幾名職工跑到正門口的通道,廢墟將通道變得很小,十幾個人已經(jīng)排滿了通道。
隨即,嚴正澤趕緊叫大家“穩(wěn)住”,30多名職工隨后停下了腳步。他馬上讓兩名沒受傷的年輕職工,到冶煉廠那邊探路,見年輕職工沖他們招手,他們趕緊從另一條路撤退。這樣,探路、招手、集體撤退。
5月12日15時許,嚴正澤和30多名職工跨過山谷谷底的小河,撤到公司對面山坡的一處麥地里。加上附近村民,這片麥地上聚集了70多人。
燒麥穗當(dāng)飯
等人都撤到安全地帶,嚴正澤才看清,公司上面的山大半垮塌,將宿舍樓向下推進近十米,幸好沒有繼續(xù)前行,不然他們都將被活埋。
嚴正澤開始清點人數(shù),很快,他們初步確認:辦公樓職員全部逃出,黨小平、司機付傳超的妻兒等7人被埋。
他們還發(fā)現(xiàn),通往青川方向、平武方向的公路都被泥石流阻隔,落石仍在不斷滑落,沒人敢離開那片麥地。
嚴正澤不敢輕易讓所有人離開,他讓兩個南壩鎮(zhèn)的員工翻山回家,并囑咐他們第二天一定要返回,帶來外面的消息。
天色漸漸暗下來,嚴正澤讓職工們開始四處尋找食物和木材,木材很多,但食物只找到一些農(nóng)舍原來掛在屋檐的玉米掛。
5月12日晚上,嚴正澤和70多人一起,將麥地里的麥穗掰下來,放到生起的篝火里燒,然后剝開殼吃里面的米,多數(shù)人都這樣湊合了一頓。但一些體力工人吃不飽,后來他們又燒玉米吃。
這一夜,幾乎所有人都沒有合眼,大家害怕災(zāi)難再次來臨!澳菚r,沒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當(dāng)晚。”嚴正澤說。
5月13日清晨,一位同在麥地里避難的女士告訴大家,她要回南壩尋找親人,她有一車雞和雞蛋在對面路上的車里,可以去拿著吃。
大伙發(fā)現(xiàn),這車里有十幾只雞,還有100多個雞蛋沒有破碎,嚴正澤讓工人們趕緊把食物拿過來,并從附近老鄉(xiāng)家里找來一口小鍋煮雞蛋。第一鍋煮了約30個,錳業(yè)集團的人都還有些謙讓,但附近的老鄉(xiāng)將雞蛋一搶而空。
這引發(fā)錳業(yè)集團一名老會計的不滿,他說:“這次,我們要是都死了就算了,要是活下來,就沒臉見人了!
等煮出第二鍋雞蛋,嚴正澤定下規(guī)矩,雞蛋一律實行發(fā)放,優(yōu)先給婦女兒童老人和傷者,然后再給其他人。這樣,第一次食物危機化解了。
吃過早飯,嚴正澤讓工人們分頭去找木頭、竹子、塑料布,準(zhǔn)備搭個棚子,等找來材料,工人們開始干活。他和另外兩位有家屬遇難的男同事一起偷偷地離開。
嚴正澤三人找到一塊僻靜的地方,他們面朝工廠的方向,準(zhǔn)備燒點紙祭拜亡親。他們發(fā)現(xiàn)身上都沒有餐巾紙,嚴發(fā)現(xiàn)自己兜里有400元錢,然后就將錢燒掉,然后3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麥地里割出SOS
5月13日中午,幾名從外面回來、路過石坎子的居民第一次帶來了外面的消息,他們說,四川發(fā)生大地震,綿陽城夷為平地,成都也遭重創(chuàng)。
嚴正澤心頭馬上涌上一股不祥之感,他擔(dān)心在成都四川師范大學(xué)讀書的女兒,也會遭遇不測。他趕緊又讓3人到南壩鎮(zhèn)打聽消息。
中午,嚴正澤等煮雞吃,吃過后不久,他們在棚子里聽見飛機的轟鳴聲,而這一帶極少出現(xiàn)飛機。
大家意識到,應(yīng)該是有人通過飛機查看災(zāi)情。于是,七八十個男男女女跑出來,大家看見:兩架直升機低空從東向他們飛來,于是大家都甩起衣服,大喊救命,邊喊邊哭,邊哭邊喊。
飛機的出現(xiàn),讓困在“孤島”中的人心情略為有些平復(fù)。兩名錳業(yè)集團的大學(xué)生建議,在麥地里割出“SOS”,讓飛機路過時知道這里有人求救,嚴正澤馬上令人照辦。
下午3點左右,一位派出去的職員帶回消息,汶川縣發(fā)生大地震,總理已趕到災(zāi)區(qū),南壩鎮(zhèn)夷為平地,吃喝都成問題。
嚴正澤分析,肯定不能去南壩,留在石坎子起碼水可以通過水井解決,吃的可以在麥地里解決,撐個三五天應(yīng)該沒問題,但是如果三五天仍沒有救援,那估計就難以撐下去了。于是,他想起南壩鎮(zhèn)附近的一個軍工廠,他想帶著公司的人到那,他們怎么也會給口飯吃。
于是,嚴正澤將自己的想法告訴了大家,讓愿意去的跟他走,不愿意去的自己安排。最后,一些老家石坎子附近的都留下了,16名職工跟著嚴離開了石坎子。
5月13日下午5點多,嚴正澤一行17人跋山涉水抵達南壩鎮(zhèn),在臨時碼頭,他們遇到了從外地趕回來的總經(jīng)理嚴在國。
嚴在國問公司情況如何,嚴正澤說:“石坎子(公司所在地)已被夷為平地,無法重建,將會從地圖上消失!
得知嚴在國的車停在平武縣平通鎮(zhèn)附近,公路可以通行,嚴正澤決定和員工們一起撤到更遠的地方,于是他們一路走到平通鎮(zhèn),打算乘車去鄰近的江油縣,他們還有一處辦事處在那。
一路上,他們看見到處是地震中受傷的人。當(dāng)他們和公司司機付傳超碰頭時,付傳超說警察要征用他的瑞風(fēng)越野車運送傷員,嚴正澤痛快地答應(yīng)了。
逃至江油縣
大約3個小時后,當(dāng)付傳超返回時已是5月14日凌晨,嚴正澤和傷員一起坐車到了錳業(yè)公司在江油縣的辦事處。
上車不久,付傳超問自己的妻子和剛剛一歲的兒子,嚴正澤沒敢告訴他妻兒已遇難,他害怕付情緒不穩(wěn),反倒影響十幾位職工的轉(zhuǎn)移,于是他撒謊說,他倆和大部隊走散了。
過了一段時間,付傳超突然問嚴正澤為何沒看見他的老婆,當(dāng)時所有人都愣住了,嚴很快反應(yīng)過來,并說她也走散了。緊接著,一位員工趕緊引開了話題。
等付傳超將全部人都拉到江油縣,嚴正澤告訴了他真相。付傳超則告訴嚴,當(dāng)時看到黨小平不在,他已意識到家人很可能遭遇不測。
到江油縣之后,嚴正澤意識到,自己總算已經(jīng)脫險了,起碼不會被亂石掩埋,他連續(xù)近40小時的逃亡基本結(jié)束。
此時,嚴正澤開始想到自己的女兒嚴景,他聯(lián)系到一位在綿陽的親戚,親戚跟他說,嚴景已到綿陽,跟同學(xué)在一起。嚴正澤問,是否和嚴景通過電話,答案是沒有。他開始意識到,很可能是女兒遭遇不測,他們在安慰自己。
想到這里,嚴正澤發(fā)現(xiàn),自己很可能要面對妻兒一夜之間都撒手西去的結(jié)局。
5月14日上午8點多鐘,嚴正澤趕緊給侄兒打電話,讓他馬上找到嚴景。大約半小時后,侄兒帶著嚴景站到了嚴正澤面前。
嚴景見面的第一句話是:“爸爸,我媽呢?”嚴正澤被問得愣住了,他遲疑了幾秒。這么短暫的時間,嚴景什么都明白了,她沖過去抱著父親,兩人一起痛哭了許久。接著,嚴景的二哥、二嫂、大侄兒兩口、二侄兒兩口都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家里的男丁將嚴正澤拉開了,家里的女子一個個接著陪嚴景哭,前后持續(xù)了兩三小時。
當(dāng)晚,嚴景不想離開爸爸,他跟著嚴正澤到了江油縣。第二天,嚴正澤收到一條問候短信,還沒看完,就當(dāng)眾哭了,他不想再有這樣的情緒影響女兒,就讓嚴景回到綿陽。他一直在江油呆到5月22日,直到平武縣政府號召縣里人員回到平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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