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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記者返鄉(xiāng)報道震災:故鄉(xiāng),我想輕輕擦去你的淚

2008年05月25日 02:37 來源:新華網(wǎng) 發(fā)表評論


    四川汶川5·12大地震造成在當?shù)睾蘸章劽牡玛柺袧h旺鎮(zhèn)東汽中學4層教學樓成為廢墟。 中新社發(fā) 趙振清 攝



 

    四川綿竹市漢旺東方汽輪機廠是中國三大汽輪機廠制造基地之一,在汶川大地震中該廠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經(jīng)濟損失達六十多億元人民幣。圖為該廠職工冒著生命危險看望倒塌的廠房,愛廠之情令人動容。 中新社發(fā) 肖龍聯(lián)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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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美麗的龍門山脈腳下!

  在我的小學時代,同學們描寫家鄉(xiāng)的作文,幾乎都是這樣開頭的。

  沒有人會想到,美麗的龍門山脈,轉眼間就成了離死神最近的地方。

  從地圖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沿著成都平原的西部邊緣,龍門山脈以東北走向朝前延伸。進入德陽與汶川交界處,它的左翼是汶川縣城,右翼就是我出生的地方——距汶川30公里的綿竹市漢旺鎮(zhèn)。

  當全世界的目光都投向震中汶川時,我的故鄉(xiāng),同樣在哭泣。

  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截至5月23日17時,綿竹市地震災害死亡10098人,其中學生1153人。

  對于熟悉那里一切的人來說,數(shù)字的每一次變化,都能喚起更多原以為已經(jīng)淡忘的面孔和往事,譬如曾在小鎮(zhèn)度過18年的我。

  我是在地震后第4天回到漢旺的。從綿竹市區(qū)到小鎮(zhèn)的途中,還能看到很多剩下一個剖面的房子,能從殘墻上太陽公公望著小樹的張貼畫、或是藤椅擺放的位置上,推斷出那里原本是一個幼兒園,或是茶社。

  然而,當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小鎮(zhèn)在漫天塵土中越來越清晰,我卻沒有了還原的能力,因為那里幾乎已經(jīng)夷為平地。

  滿城廢墟中幾乎沒有行人,更沒有人知道我所打聽的昔日朋友們的名字。站在空蕩蕩的街心,我無法用文字描述眼前的故鄉(xiāng),更無法想象在大地震發(fā)生的那一刻,塵土是怎樣瞬間遮蔽了潔凈的藍天,幸存的人們是怎樣從工廠、農(nóng)舍里涌出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記憶中的坐標,應該從哪一片廢墟開始。

  在東汽廠工作的劉紅說,劇烈的搖晃一開始,車間里一片黑暗,灰塵像下雪一樣掉下來;

  經(jīng)營網(wǎng)吧的譚少松說,倒塌的房屋堵塞了本來就不寬的老街,家長們發(fā)瘋似的奔向學校所在方向;

  震后從外地趕回漢旺的陳蛟說,全鎮(zhèn)沒有了一座完整的房子。緊抱著小女兒,他站在廢墟上淚如雨下……

  劉紅、譚少松、陳蛟,都是我的小學同學。19年前,我們從小鎮(zhèn)的中心小學畢業(yè),此后再也沒有見過面。地震發(fā)生12天后,我才通過種種途徑跟他們?nèi)〉寐?lián)系。而更多的同學、老師和更多的熟悉的人,我至今也不知道他們的生死。

  春看梨花夏納涼,秋嘗鮮果冬迎雪。19年前,我們常常坐在操場上聽同學講小狐貍下山偷吃他家香腸的事,或是抬頭仰望天空中盤旋的鷹。在這個既有眾多的現(xiàn)代工業(yè)、又保持著天然的四季之美的小鎮(zhèn)里,我們的童年,擁有了太多城里孩子不曾有過的樂趣。

  畢業(yè)時,依然年幼的我們有了一個故作深沉的約定:每過10年,回去聚會一次。當?shù)诙䝼10年就要過去,當從未聯(lián)系的人們輾轉傳遞著平安的消息,早被遺忘的約定,才被我猛然想起。

  這樣的一個約定,讓我再次擁抱故鄉(xiāng)。

  歷經(jīng)劫難的故鄉(xiāng)啊,讓我輕輕地、輕輕地擦去你的淚。我們必須堅強,我們只能堅強,雖然所有的人,都會在未來某一個回望的時刻淚眼婆娑。

  近鄉(xiāng)情怯。走在故鄉(xiāng)的每一處,我都不敢輕易地詢問任何一個操著本地話的人。一交談,那些指揮車輛通行的人,那些在廢墟上忙碌的人,很可能用平靜的語調(diào)突然告訴你,他有幾位家人在災難中去世。

  由于通信中斷道路被毀等諸多原因,震后的最初幾個鐘頭里,漢旺人完全是用雙手進行著自救。譚千秋、羅曉明兩位老師,就是在重返教室營救學生時,生而復死。

  劉紅告訴我,當她沖到車間外面尋找家人時,一路上都是拉著傷員飛奔的三輪車:“讓開,讓開!”我的另一個同學付登萍,漢旺鎮(zhèn)的副鎮(zhèn)長,據(jù)說就是在地震一個多小時后被一位三輪車夫從廢墟中救出來的。在那座塌得只剩下大門的鎮(zhèn)政府里,她是不多的生還者之一。

  在占了漢旺鎮(zhèn)近一半面積的東方汽輪機廠,余震還在持續(xù),小伙子們就戴上安全帽開始挖人。當晚,車輛整夜不休地往返于小鎮(zhèn)和幾十公里外的德陽市,一次次送出老人、婦女、兒童。

  劉紅失去了她的丈夫。當她把這個消息告訴5歲的女兒,孩子愣了幾分鐘,又和小朋友玩去了。望著女兒的背影,劉紅告訴自己:上有90歲的奶奶,下有不省事的孩子,我不能哭,我是家庭的中流砥柱……

  在四川災區(qū)采訪的這些日子里,我的手機里,裝滿了認識和不認識的家鄉(xiāng)人發(fā)來的信息。他們身在北京、深圳、美國,他們慷慨解囊,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編撰出了給家鄉(xiāng)的孩子們閱讀的書籍,他們晝夜傳遞著被困村民的消息……

  不光是他們。來自全國各地的救援隊和部隊中的每一張面孔,都像是我們的家人。

  在跟隨救援部隊行進的路上,我看到,白發(fā)蒼蒼的老奶奶舉著紙板,上書兩個大字“謝謝”。我聽到,歷盡艱險走出大山的人們向素不相識的官兵們說:“你們辛苦了!”

  譚少松說,舉國哀悼的那天,聚集在漢旺廣場上的人們久久不愿離去,有人拉著救援人員的手,唱起了國歌……

  我不知漢旺是否還會作為一個行政鎮(zhèn)在地圖上繼續(xù)存在,但我深深地懂得,在這片誕生過抗金名將張浚、“戊戌六君子”楊銳的土地上,不怕苦、不怕辣的家鄉(xiāng)人,一定會生生不息。

  外地人在羨慕四川人喝茶、打麻將的安逸時,往往忘記了盆地生活的艱辛。即使在交通發(fā)達的今天,我的那些居住在深山里的父老鄉(xiāng)親,仍然不得不背著幾乎要把身體壓彎的背簍,一次次跋涉在難于上青天的蜀道。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每一處建筑工地上,滿耳皆是鄉(xiāng)音。從山區(qū)走出來的男男女女,從事著最臟、最苦、最累的工作,卻無比知足。

  譚少松說,年初的雪災,全鎮(zhèn)鄉(xiāng)村里的枇杷樹幾乎顆粒未收,而剛剛掛滿枝頭的李子,又因為地震賣不出去了。

  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的網(wǎng)吧,也在浩劫中毀于一旦。但他說,重新來過吧,生活還要繼續(xù)。

  在直升機上俯瞰故鄉(xiāng),視野下方的重重山巒間,每一個有平地的角落,就一定會有人家。人就像上帝撒下的一把種子,落到哪里,就在哪里頑強地生長。這是家鄉(xiāng)人告訴我的道理……

  漢旺鎮(zhèn)主街的鐘樓上,時鐘的指針停在了災難發(fā)生的那一刻。

  我卻沒有勇氣迎著鐘樓,走進我的母校,雖然這么多年來,我曾在夢中以各種方式重走過那條路。

  徘徊了又徘徊,猶豫了又猶豫。那是我在采訪中最脆弱的一刻。

  就讓那個承載著童年記憶的學校和小鎮(zhèn),永遠作為青山綠水的背景留在我的夢里吧。

  故鄉(xiāng),我想輕輕擦去你的淚。

  (記者 白瑞雪)

編輯: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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