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日,中央電視臺主持人柴靜的博客很是熱鬧。但與我們習見的那種網(wǎng)絡(luò)式喧嘩不同的是,柴靜的博客里交織著沉重的憂慮、激烈的爭辯和冷峻的思考,而所有這些情緒與行為,都是圍繞著一個名叫李燕的28歲殘疾女孩。李燕在博客里給柴靜留言,希望她能夠幫助自己聯(lián)系全國人大代表,遞交一份關(guān)于安樂死的議案。
從議案提交的嚴肅性和立法的復雜性來看,李燕的“請托”多少顯得有些幼稚。因為,很難想象哪位人大代表在未做充分調(diào)研的情形下,會就安樂死這樣的復雜問題提交議案;而從中國的社會現(xiàn)狀來看,針對安樂死立法恐怕也是相當遙遠的事。盡管如此,李燕通過博客留言所表達的焦慮、無奈和求死之心,以及她對法律的信賴,依然讓人為之動容。
李燕說,“我愛生命,但我不愿活”。她從一歲起就得了進行性肌營養(yǎng)不良癥,到現(xiàn)在連吞咽都很困難,全身只有頭和幾根手指能夠略微動一動,可就算活得如此艱難,李燕仍然感受到愛的偉大和生命的美麗,這是她“愛生命”的理由。而她“不愿活”,則是因為看到了自己的前景毫無保障,一旦自己的父母老去或不在,她的生活將變得恐怖和悲慘。為此,她希望通過立法的方式獲得“死的自由”。
人究竟是否擁有“死的自由”,安樂死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人道主義,這些都是極為復雜的哲學命題和倫理課題,在世界范圍內(nèi)也存在著激烈的爭議。李燕的安樂死請求到底是對生命的放棄,還是一種明智的、理性的個人行為,也很難準確地界定。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對李燕處境的思考必定是寬泛而抽象的,必然是毫無結(jié)果的,相反,至少在兩個層面上,李燕的立法請求會催促我們?nèi)徱暚F(xiàn)實。
我們看到,到目前為止,柴靜還沒有對李燕的請求做出行動回應(yīng),雖然她身處兩會,擁有接近代表和委員的便利。這當然不是因為柴靜樂于袖手旁觀。柴靜對李燕的處境抱有深切的同情,但她知道,即使她將李燕的“議案”轉(zhuǎn)交給某位人大代表,也只會導致雙方的窘困———她給人大代表“添了麻煩”,人大代表卻“無能為力”。這樣的窘境意味著什么呢?那就是,在我們的社會里,普通公民的意見表達和人大代表的立法動議之間,還缺乏有效的溝通途徑。雖然我們正處于一個立法活動相當頻繁、法制建設(shè)不斷完善的歷史時期,但還鮮有以公民建議為動機、再由人大代表聯(lián)名提出法律案并最終成功立法的先例。特別是像李燕這樣的“少數(shù)人”和社會邊緣人,當他們的某種權(quán)利需要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的時候,他們尋求立法支持會顯得更為困難,因為他們的聲音很微弱,他們表達意見的渠道較其他群體更為稀少。從李燕這個極其特殊的案例,我們能意識到,普通公民參與立法活動的權(quán)利還需要程序保障。
從李燕的求死舉動,我們還能認識到我們社會存在已久的公共保障匱乏的問題。與以往媒體報道的安樂死請求不同,李燕并沒有走到活不下去的那一步,只要有人照料,她甚至可以維持較高的生活質(zhì)量,還能上網(wǎng)寫博客。問題就在于,如果她的父母沒有能力繼續(xù)照料她了,她的處境又會如何呢?還有人幫她喂飯、洗澡、梳理頭發(fā)嗎?還有人幫她一夜翻身十多次嗎?她會不會淪落到生不如死的境況中呢?相信沒有人能夠給出明朗而樂觀的答案。此前,李燕所在地的縣有關(guān)領(lǐng)導專程看望過她、給她留下了一千元錢,縣長還鼓勵她,“到那時候還有國家”,但從目前的社會保障制度看,從殘疾人的生活救助乏力、非贏利的福利機構(gòu)稀缺等現(xiàn)狀看,李燕的未來仍然是可堪憂慮的。李燕雖然逼使我們思考安樂死問題,但她拷問的其實是公共品供應(yīng)不足的社會現(xiàn)實。
可以想見,李燕與柴靜的此番交流,能讓她受到廣泛的關(guān)注,但熱鬧過后,她還能不能得到切實的幫助卻是個未知數(shù)。盡管她的安樂死訴求無法獲得法律的支持,但是立法機構(gòu)應(yīng)該聽到她的聲音,社會應(yīng)該了解她的祈求,因為這是一個弱者在人道和法治社會里的基本權(quán)利。(作者:蔡方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