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別說160萬,就是10萬,也足以讓我望穿秋水,那年,老公被上海一家科研機(jī)構(gòu)看中,來這兒工作,我自然也只能嫁雞隨雞。城市很大,卻容不下一張小小的床榻,我們分別借住在單位的單身職工宿舍里。這種憋悶的狀態(tài)反而容易衍生“意外”,一次“事故”過后,我懷孕了。母愛的本能柔聲說,留下;現(xiàn)實(shí)的窘境卻吩咐我,打掉。房子,因了它的缺席,多少人欲愛不能。
做完手術(shù)三周后,憤怒的我沖進(jìn)了老公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你們承諾的房子在哪?不給房子,我們就走人。”老公是博士后,他們不得不做出挽留的姿態(tài),幾個月后,“政策”出臺——所里先借給這撥子年輕人每戶10萬,干滿20年,不必賠錢;干了15年走人,賠償10萬元的25%;10年,賠50%。如果只干滿5年,對不起,請交75%。明知是一紙賣身契啊,我們忙不迭簽字畫押。
2002年的樓市還比較溫柔,我們相中莘莊一套房,掐指算來,首付10萬,月供2600,大了點(diǎn)吧?我遲疑,但架不住銀行信貸部的小姐極力慫恿:“有什么打緊?月供不超過50%,就沒有越過警戒線,足夠你生活得從容!
此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我都因這個決定飽受批評與表揚(yáng)。表揚(yáng)者,覺得我買得正是時候;批評者則說,怎么不再買大一點(diǎn)兒?為什么不干脆買兩套?因?yàn)椋諝v牌翻一個年頭,2003年,讓全體上海人大狂歡、全國人民大眼紅的“樓市狂飆”正式君臨。對“金融理財”一竅不通的我,開始在樓價的節(jié)節(jié)躥高中接受洗禮。我住的小區(qū),4600每平米的原價,迅速地躥升到6000、8000到1.3萬。
那是一段幸福巔“瘋”的日子,太婆們見面這樣打招呼,買房了沒有?辦公室里,處處傳唱的“房蟲”的故事,如何以“低價”購得房子,倒手,再倒手,幾個回合下來,已經(jīng)掙得千萬身家。在上海灘,人們相信,每人都有從小混混晉級為大富翁的無限可能。我有點(diǎn)走火入魔,頻頻跟老公說,把房子賣了吧,一出手就是百萬富翁。中介的回復(fù)也越來越讓人滿意?烧f起賣了房子去哪里逍遙時,我猛醒,賣完房子,如何再尋找棲身之地?水漲船高,各個地段都在上漲,連樓花都能炒出10幾萬元,以舊房換新房,無異于癡人說夢。去別的城市生存呢?回武漢?那也不行,老公將喪失事業(yè)的根基。又想起一則古老的股市寓言,連賣茶葉蛋的老婦都來炒股,離崩盤之日也不遠(yuǎn)了,房市難道不也是這樣?海南、香港的樓市噩夢,真那么遙遠(yuǎn)?多少中產(chǎn)階級在那樣的風(fēng)波中尚不能幸免,小小百姓拿什么求全?
樓市的高燒終會退卻,2005年3月,央行新政出臺,首付成數(shù)提高,貸款利率提高;隨后,游資撤離,接盤手日趨減少。上海的房價在開發(fā)商的吵吵嚷嚷中,不動聲色地跌,我的房子掛牌價格達(dá)到140萬,但有價無市,再誘人也不過是紙上黃粱。
房價的“癲瘋”狀態(tài)過去后,它的沉浮與否不再引起我的關(guān)注。生活有了新的目標(biāo)——生小孩。這次樓市狂歡于我的最大饋贈是,等孩子出世了、長大后,我有個真理告訴他(她)——所謂百萬財富,投資、回報,對買房自住的老百姓來說,只不過是個拿來愉悅自己的夢想。杜拉斯有一個句子,非常之抒情,“愛之于我,不是一蔬一飯,肌膚之親,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頹敗生活里的英雄夢想”,那么,“房之于我,就不是支票簿上的龐大數(shù)字,或淮海路上的身份角逐,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對安寧生活的永恒渴望!
沒有什么比踏踏實(shí)實(shí)地活著更重要。這種心境不是那些權(quán)貴們所能理解的。
就像那日,我允許自己在颶風(fēng)中幸福地顫抖著,放聲高歌。
但我終于沒有允許自己,不顧一切地跳下。
(摘自《中國青年》雜志;作者:李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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