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滸傳》中,李逵是著墨最多,性格最為鮮明豐滿的人物形象之一。對這位梁山的要將,歷來的評價很高,或認(rèn)為他最具反抗意識,或認(rèn)為他天真可愛。但筆者閱讀《水滸》數(shù)遍,對這位好漢實在喜歡不起來——一頭失控的江湖怪獸,這是筆者對他的整體印象。
這位綽號黑旋風(fēng)、鐵牛的好漢屬中國古代小說中的喜劇英雄形象,和他相類的人物在古代小說中還有不少,比如《三國演義》中的張飛、《說岳全傳》中的牛皋、《楊家府演義》中的焦贊、孟良、《說唐》中的程咬金等。
這類人物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從外貌上看,他們大多身材高大魁梧,相貌丑陋;從才藝秉性看,則個個武功高強,經(jīng)常使用板斧、錘子之類的笨重武器,作戰(zhàn)勇猛,善打硬仗,而且生性粗魯爽直,脾氣暴躁,疾惡如仇。
有趣的是,他們往往與儒雅沉穩(wěn)的主將之間有著親如手足般的密切關(guān)系。人物形象的這種反差極大的搭配和出場,很容易產(chǎn)生喜劇效果。加之這些喜劇英雄由于性格鹵莽、性子急躁等原因,總是頭腦發(fā)熱愛沖動,不斷地惹麻煩,要么是鬧場誤會,要么是好心辦壞事,為作品平添了許多波瀾。
好在所惹的亂子都不是太大,最后又總是能被那位兄長般的主將一一化解,有驚無險,造成一種滑稽幽默的藝術(shù)效果。
與張飛、牛皋、焦贊、孟良、程咬金等人相比,李逵除了上述性格特征外,還有一些屬于他個人的特點。首先是其流氓習(xí)氣。他出身農(nóng)民,但沒有農(nóng)民的厚道,一點都不天真,反而顯出一副無賴相,賭博、搶劫,與一般的地痞無賴沒有什么區(qū)別。
雖然作品把他塑造成一位喜劇英雄,像牛皋、焦贊、孟良一樣,但并沒有達到這個效果,這些被他的奴性和嗜殺秉性掩蓋了。他不能讓人感到可愛,相反令人感到可怕。他一開始就是以江州牢卒的身份登場亮相的,從他身上已經(jīng)看不出農(nóng)民的憨厚樸實和勤勞本分,他在游走江湖的過程中早已染上了濃厚的流氓習(xí)氣,比如喜愛賭博、搶人財物等。
李逵的身上是有一些可貴的品質(zhì),比如他的率真、豪爽、敢作敢為等,但其言談舉止中也暴露出明顯的性格缺陷,從其身上可以看到一些人性的陰暗面,惟其率真,才暴露得特別明顯。他的很多舉動缺乏理性的思考,只是出自其個人鹵莽草率的性格,沒有明確的目的,只能說是一種沖動和宣泄,因而也是容易失控的,很容易成為一種破壞力量。
他對朝廷的反抗看似堅決,但那是無意識的,其本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成熟想法,不像林、魯智深、武松那樣,經(jīng)過生活的磨難,對官府的黑暗認(rèn)識很清醒,個人也越來越成熟。相比之下,李逵則沒什么長進,年齡一天天增加,但同樣的錯誤仍然不斷重復(fù)。
其次是其嗜血成性。李逵作戰(zhàn)不是不勇敢,在沖鋒陷陣時十分勇猛,為梁山的壯大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李逵的作戰(zhàn)方式與他人不同,他經(jīng)常是敵我不分,不分青紅皂白地用板斧一路砍過去,在毫無目標(biāo)的板斧下增加了許多無辜的冤魂,這在江州劫法場一節(jié)表現(xiàn)得特別明顯。
當(dāng)李逵不分青紅皂白地將板斧砍向已經(jīng)歸順的扈成,將扈太公一家斬盡殺絕后,別說讀者,就連宋江等人都看不下去。真不知道扈三娘是怎么接受這一現(xiàn)實的。所幸全書避開了這一點,否則,以李逵的這種作為,扈三娘、朱同等人肯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梁山內(nèi)部的火拚是遲早的事,何況好漢們之間的矛盾還遠不止這些,但都在江湖義氣的名目下被遮蔽了。
再次是其奴仆意識。從表面上看,李逵在梁山好漢中最具反抗精神,這有他的屢次反對招安為證。但他的反對招安是以擁戴宋江當(dāng)皇帝為前提的,他曾多次公開表達過這種想法。因此他的反抗不過是以一個姓宋的皇帝代替另一個姓趙的皇帝而已。
同是反對招安,林、魯智深、武松的境界與李逵明顯不同。而且,李逵雖然表面上看來天不怕地不怕,但在和宋江的交往過程中,卻表現(xiàn)出明顯的奴仆意識。他對宋江可以說是服服帖帖,達到了任打任殺都毫無怨言的程度。這種缺少原則的忠誠和服帖,與梁山好漢的特立獨行格格不入。
這還可以從與浪子燕青的對比中看出來。就出身而言,燕青倒是個不折不扣的奴仆,他對主人盧俊義也確實是忠心耿耿。但燕青固然對盧俊義盡到了一個奴仆的本分,他的意志卻并不受盧俊義的支配,看其在征方臘凱旋回朝途中和盧俊義的一番談話就可以明白。兩相對比,個人境界和檔次的差別不難看出。
李逵的結(jié)局也很有悲劇意味,耐人尋味,如此一條勇猛剛烈的漢子沒有轟轟烈烈地戰(zhàn)死沙場,最后卻死于自己最崇拜、最信任的大哥宋江之手。李逵的悲劇從他追隨宋江之日起就開始了。
可以想象,即使宋江拒絕招安,帶領(lǐng)眾好漢殺到東京,自己當(dāng)上皇帝,等待李逵的也同樣是悲劇性的結(jié)局。他的大哥宋江也絕不會比劉邦、朱元璋更仁慈,更高明;打江山時是一付面孔,坐江山時則會是另一種面孔,宋江也不會超出當(dāng)時社會歷史所能允許的最大極限。
文章來源:香港文匯報 文/淮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