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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楊麗萍--因舞而生的女人

2004年04月05日 10:54







中新社記者 滿會喬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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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明:刊用中國《新聞周刊》稿件務(wù)經(jīng)書面授權(quán))

  她曾經(jīng)那么美麗且驕傲。

  她如一個舞蹈的精靈,用形體代替語言,在舞臺恣意表達來自自然最美妙的情感。

  今如是

  -本刊記者/應(yīng)妮

  從舞33年,今天她依然美麗如昔。

  楊麗萍,這個在舞臺上最美麗精靈的化身,這么多年來,她和那只驕傲的孔雀一起霸占了人們對美麗和柔美的想象。

  近日,楊麗萍帶著她的大型原生態(tài)歌舞《云南映象》來到北京。3月26日,她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專訪。

  盡管連日接受媒體輪番“轟炸”,楊麗萍看上去依然容光煥發(fā),絲毫不見倦態(tài)。紅衣綠褲,紅得耀眼、綠得鮮艷,民族風(fēng)情撲面而來。接近楊麗萍,發(fā)現(xiàn)她比屏幕上還瘦,當(dāng)她不經(jīng)意間捋起袖子,纖細的小臂上暴突的青筋赫然可見。那雙予人深刻印象的手,經(jīng)常被她合十并在腿間,只在做些手勢的時候,才發(fā)覺這雙手比人更瘦。

  楊麗萍并不善言,在這臺歌舞之前她個人對媒體一直很低調(diào)。對身邊的事情她說不愿意想的太多,“什么都想清楚就很累了”。采訪時,她的雙眼常常直視你,澄澈的目光讓人無可回避。她在采訪中說的最多的是“沒有想過”、“沒想那么多”。

              

  “《云南映象》因為有人性,所以有市場。這種用真情唱歌的態(tài)度、用真誠起舞的人們,都是他們久違而想看到的”

  (4月10日至16日即將在北京保利劇院上演的《云南映象》是該劇全國巡演的第6站。這是楊麗萍花了一年多時間,到云南最原始的地區(qū)收編的最具云南民間特色的音樂和舞蹈,其中75%的演員是她從各村寨找來的當(dāng)?shù)卮迕窈妥迦恕?/p>

  排演了15個月后,這臺“土”味十足的歌舞在昆明、杭州、上海等城市演出時竟出現(xiàn)一票難求。楊麗萍還計劃今年底受邀進行海外巡演。

  一臺“土得掉渣”的原住民舞蹈竟有如此大的市場空間,這是很多人沒有想到的。關(guān)于這臺歌舞是否是一場“民族秀”的猜疑自然成了大家議論的話題)

  新聞周刊:《云南映象》至今已經(jīng)演了129場,而且市場反響很好。在籌備的時候預(yù)想過這樣的效果嗎?

  楊麗萍:沒有想得那么清晰,但是想過《云南映象》的舞臺表演必須要進行市場操作,就是要產(chǎn)業(yè)化。

  因為我和我的合作者共同認定它一定要能生存。生存的意思是你要想這么百十號人有沒有能力生存下來,不能向社會伸手要錢。我個人從藝那么多年,就是靠自己的舞蹈來讓自己生存的。

  新聞周刊:從一開始就確定了它的市場化路線?

  楊麗萍:這是很自然的。我出過國時,看過很多定點演出作品,像百老匯、紅磨坊等等。比如紅磨坊,它的舞臺品質(zhì)是一個極端的、商業(yè)性極致的做法,讓它很有可看性,讓人看演出時感到興奮。但我覺得《云南映象》不能偏激,不能偏商業(yè)化也不能偏所謂的純藝術(shù)。

  新聞周刊:你在尋找一個平衡點?

  楊麗萍:不是找一個平衡點。真正的民族歌舞和真正的舞蹈它都應(yīng)該具備這樣的潛質(zhì)(商業(yè)性和藝術(shù)性的結(jié)合)。比如我的孔雀舞,它的觀眾覆蓋面比較大,這不是我故意去找的,而是(根據(jù))我從小到大的一個審美習(xí)慣。

  新聞周刊:您剛才的話我理解就是,您覺得民族的東西本身就是有市場的?

  楊麗萍:它本身就是很有人性的。它不是一個要自我主張的東西,而是一個人類共同創(chuàng)造的舞蹈,只不過它是在云南這樣一個特定的地域里創(chuàng)造的舞蹈。

  它是一種很通達、很透明的舞蹈。這種東西是有魅力的,能打動任何人,比如人類要繁衍、為什么有生命?這些都涵蓋在舞蹈中。愛是一種浪漫的向往,(所以會)產(chǎn)生這樣的舞蹈。因為這些情感是人類共同的審美所在,交流上不會有困難,甚至外國人都能看懂。

  所以它到上海這樣一些城市,觀眾恰恰會覺得這些東西是久違了的,這種用真情唱歌的態(tài)度、用真誠起舞的人們,都是他們想看到的,只是他們原來沒有看到。

  新聞周刊:但是同時,有些人質(zhì)疑它是在做一種迎合市場的“民族秀”?

  楊麗萍:(沉吟一會兒)它是需要的嘛,必然的。它本來就是一個藝術(shù)形式,全世界都在做表演,你能說我們不需要表演的展示嗎?因為這種文化是要靠文字、電視記載才能知道。否則你怎么知道威尼斯在哪里呢?

  而《云南映象》從某種角度講是很嚴肅的,有文化品質(zhì)、藝術(shù)品質(zhì)的,它不媚俗,不矯情。舞蹈界已經(jīng)看到太多的粉飾,(他們)把民族歌舞扭曲得太厲害,為什么不能有這樣一個東西存在,來說明民族歌舞的精神呢?

  《云南映象》沒有雄厚的資金,但我認為這也是個好事情,更讓我們顯得純粹,我本來就是在追求一種純粹:純粹的藝術(shù)精神,純粹的舞蹈特質(zhì)、歌舞本質(zhì);ㄌ鄷r間去布一個陣或營造一個氣氛時,就沒有充分的時間表現(xiàn)歌舞的本質(zhì)了。

  所以即便給我一個億,我也要去想想用不用得了這么多錢。因為我是去凸顯生態(tài)歌舞的精神和特質(zhì),不能因為錢多了就去搞得很花哨,搞得連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的能量告訴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們這些人的精神都是純粹透明的,我不會隱藏什么,也不會太做作!

  (從1971年進入西雙版納歌舞團,楊麗萍已經(jīng)在臺上舞了33年。從最早的《雀之靈》到《兩棵樹》,她給人們的印象一直是驕傲而獨立。而在《云南映象》中她作為總編導(dǎo)、藝術(shù)總監(jiān)和主演,不可避免地要去協(xié)調(diào)方方面面的問題、頻繁與媒體接觸,此時,“驕傲的公主”是否已經(jīng)向俗世妥協(xié)了?)

  新聞周刊:我們知道您沒有受過一天的專業(yè)舞蹈訓(xùn)練,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為中國舞臺上最出色的表演者之一,而且包括這次《云南映象》也有四分之三的演員是當(dāng)?shù)厝。這幾乎可以理解為是對傳統(tǒng)舞蹈教育的挑戰(zhàn)?

  楊麗萍:不是挑戰(zhàn),是還原?茨阋裁次,我們說的很明確,是“原生態(tài)歌舞”,不是跳芭蕾。跳芭蕾如果不訓(xùn)練,站都站不起來。

  這是跳自己的舞蹈,獨特就在于演員是和生活、和原生態(tài)貼近的。它不是為了展示技藝,而是為了展示生命,所以這些東西不是能學(xué)來的,而是他們與生俱來的。

  新聞周刊:您以前一直是獨舞,怎么想到《云南映象》中用群舞的方式?

  楊麗萍:原來是我個人的主張,把童年在我生活中打下的烙印以舞蹈形式表現(xiàn)出來。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一直主張這種獨特的、具有個性的云南特色舞蹈。

  現(xiàn)在我這種主張放大了,很多人跟我一起主張了,包括《云南映象》的合作者、演員等,成立一個龐大隊伍來主張我原來的這種藝術(shù)精神。

  新聞周刊:有報道說您認為把這些快要匿跡的藝術(shù)傳承下來是一種責(zé)任?

  楊麗萍:不能說是責(zé)任!柏(zé)任”是被別人加上的一個詞。我自己覺得不做是個遺憾。這臺民族歌舞本身具有很多閃光點,這不是我刻意要去“主張”的,它只要這樣去成立和表現(xiàn)之后,就具備了傳播和保護的責(zé)任。

  我不可能扭轉(zhuǎn)什么,也不可能更多地顯示什么。個人力量畢竟是小的,我怎么可能阻擋得了恐龍的消失,我不可能拯救恐龍。換句話說,我不可能拯救那么多(可能消失的)民族藝術(shù)。

  沒有太多的這種所謂的“責(zé)任”,我只是從一個舞者的角度做了該做的。在我們做它的同時,就承擔(dān)了一個“保護”的意義。

  新聞周刊:從以前的低調(diào)到現(xiàn)在的高調(diào),您覺得是自己的性格改變了嗎?

  楊麗萍:我的性格屬于比較內(nèi)向的,但我的能量告訴我可以做很多事,包括做這么一大臺東西,包括很有耐力地堅持下來,包括我能坐在這里接受你的采訪。這是我的能量,并不是我做不到。以前低調(diào)是性格的原因,并不是我沒這個能力。

  我有耐心來接受這么多媒體的采訪。就是因為它不是(屬于)我個人的。

  我從來不會改變什么,也不會抵觸什么,只是個性中的一些因素給別人造成誤解。我們少數(shù)民族的精神就是真誠的,不會有擰巴,所以你如果看過《云南映象》,就覺得很燦爛、很透明、很干凈。我們這些人的精神都是純粹透明的,我不會隱藏什么,也不會太做作什么。

  “跳舞是為了和天地溝通,和神明對話,這種東西只能是意會的”

  (“她的手非常冰涼”,一位和楊麗萍握過手的記者非常清晰地記得握手時帶給他的印象,“她是一個完全為舞蹈而生的人,全身不會有哪怕一點舞蹈以外的東西”)

  新聞周刊:您覺得舞臺上“驕傲的孔雀公主”和今天平和地接受采訪的您,兩種狀態(tài)哪種更接近真實的自己?

  楊麗萍:因為外面的人喜歡去評價和界定,我自己沒想那么多。我就是我,很自然,很真實。

  新聞周刊:有媒體報道說《云南映象》是您“息舞前的一個美麗的符號”?

  楊麗萍:我從來沒想過要息舞。息舞如果是指表演舞臺上的舞蹈,我可能會。因為人是有極限的。

  我們跳舞是生命的需要,是生活的一種方式,舞蹈是我們的一種儀式、是生活。

  也沒準哪一天,我不在舞臺上表演了,就是說我想停下來了。因為我也沒什么計劃,說走就可以走。

  (《云南映象》只是)30多年后我突然想把這些東西整理一下,就很自然走下去了。我就是什么都沒有想。如果那么功利,想那么多,什么收山啊、顛峰啊,都太可笑。這不是一個真正舞者的精神。

  新聞周刊:您的《雀之靈》已經(jīng)跳了很多遍,您從不覺得厭倦嗎?

  楊麗萍:那是一種信仰?兹甘俏覀兊膱D騰,我們很尊重它,崇尚它。因為我們跳舞就是為了和天地溝通,和神明對話,這種東西只能是意會的。我如果能講清楚,就沒辦法用舞蹈來表現(xiàn)了。就是因為說不清,才跳舞。

  新聞周刊:有人說楊麗萍是一個“為舞蹈而生的人”,您如何評價?

  楊麗萍:應(yīng)該說舞蹈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是一種最佳的表達語言。

  換句話說,我不會為舞蹈而死,那太極端。偏激是一種很弱的表現(xiàn)。生命有很多部分,它只是我的一部分。我從來不去想它占有多大,什么都想清楚就很累了。

  新聞周刊:將來如果從舞臺上退下,你會隱退到云南?

  楊麗萍:不叫隱退,只是回到原來的生活里去。我喜歡在哪里就在哪里。我本人非常喜歡洱海,喜歡水。

              

  楊麗萍極注意形象。在采訪中她一再要求攝影師用閃光燈拍照,并對以前一些媒體的照片頗為不滿!帮@得我滿臉橫肉”,她笑言。當(dāng)問及她是否太追求完美時,她反問:“跳孔雀舞的人能不愛美嗎?”

  為了這臺歌舞,一貫低調(diào)的楊麗萍對媒體非常地合作。但在采訪中她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空氵蒙的神色,讓人不僅心頭一顫:她人在這里,心在哪里?或許早已飛回到美麗的蒼山洱海。

        

  楊麗萍,云南大理白族人。

  1971年,13歲的她從村寨進入西雙版納州歌舞團。1986年她創(chuàng)作并表演了獨舞《雀之靈》,并一舉成名。

  一直以來,人們將這位從深山里走出來的神秘舞蹈家稱為“巫女”——一位善于用肢體說話的人。

  楊麗萍式的舞蹈風(fēng)格,最大膽和成功之處在于她將舞蹈中原本動態(tài)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轉(zhuǎn)化為靜態(tài)的,而且她的舞蹈風(fēng)格又大多源于自然和真實的生活。

  她在舞臺上,有一種深不可測的魔力,一舉一動,哪怕是一個休止符,都有如微風(fēng)從一泓止水上空掠過,寂靜的身體里,便有了細浪追逐的聲音。

  她讓人動情于她自己的感動,自己的發(fā)現(xiàn),她的世界無需用人的語言便能讀懂。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2004年第12期)

 
編輯:余瑞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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