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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珣
不吵架的不是夫妻,不折騰的不叫戀愛。
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折騰。所謂“為情所困”,“為情所苦”,都是被一場愛情中的折騰給鬧的。紅樓夢里成了精的老太太賈母,一言以蔽之為——“不是冤家不聚頭”。
從前看古裝戲,扮青衣的,對著扮小生的,唱一句“冤家——”,悠悠長長,婉婉轉(zhuǎn)轉(zhuǎn),真?zhèn)是又愛又怨,又嗔又恨,百轉(zhuǎn)千回,回腸蕩氣。萬種柔情、千般折騰,都含在這兩個字里。
賈寶玉和林黛玉,郝思嘉和白瑞德,簡•愛和羅切斯特……沒一對不是傳說中的“冤家”。事實上,他們之能被記到今天,他們的愛情之能流傳,也全因著他們折騰的過程,深深打動了一代代重復(fù)著他們的心路、身歷著情感的折騰的人們。
你見過哪樁轟轟烈烈的愛情,是順風順水,平平安安的?曹雪芹對男女之愛中的折騰,有過鞭辟入里的論述。
他老人家的基本觀點,叫作“情重愈斟情”,用情越重,越是琢磨,有情人之間,“每每或喜或怒,變盡法子暗中試探”。
寶黛兩個,“每用假情試探”,“你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只用假意,我也將真心真意瞞了起來,只用假意”,兩顆心成天價在“我心里一時一刻白有你,你竟心里沒我”和“心里時時有‘金玉’”間起起伏伏、憂憂喜喜。這樣“瑣瑣碎碎,難保不有口角之爭”,一時好了,一時惱了。拌了嘴,吵了架,翻完臉,落完淚,多半是“心中十分后悔”,再相互哄,賠小心。接著,是新一輪的試探,新一輪的較勁,新一輪的折騰。
折騰,是因為用了心,動了情。戀愛中的折騰,有猜度,有試探,有不安,有誤會,有不踏實,都是因為有“求近之心”。因為自己有認真的付出,才特別在意對方能給多少。折騰是愛不可分離的一部分,折騰的過程,其實是求證自己是不是被愛和被愛的程度的過程。
這種折騰,是彼此的,雙向的,交互的。黛玉固然小心思多多,成天慪氣,寶玉也時不常地會“心里干噎”。一般來說,一場愛情中,會有一方,折騰得更厲害些,黛玉就比寶玉更能折騰,這是因為,她更弱勢,對這段感情的未來,更缺乏掌控的能力,更多一些不放心。那些金鎖、金麒麟,讓她時時感到金玉良緣的威脅,越是不能確信,越要在折騰中求證寶玉的真心。
這種折騰,是折騰對方,更是折騰自己。每次拌嘴吵架,黛玉都是又咳又吐,“一行是淚,一行是汗”。寶玉深知黛玉,“皆因總是不放心的原故,才弄了一身病但凡寬慰些,這病也不得一日重似一日”。寶玉自己,也折騰出一身的病,“只等你的病好了,只怕我的病才得好呢”。為伊消得人憔悴,說的就是這回事。折騰狠了,耗盡心力,搭上身體。為什么戀愛更多是年輕人的事情?因為年輕,精力充沛,身體好,更經(jīng)得起折騰。
這種折騰,是痛楚中有甜蜜,越折騰越靠近。因為愛你,才折騰你。所以再怎么折騰,或者酸或者疼或者苦,都抵擋不注割舍不下相互靠攏的欲念。戀愛中很大一部分幸福感,是折騰出來的。戀人們總是在每一次的慪氣、爭吵中,在內(nèi)心的一緊又一緊里,不自禁地走近。折騰,讓愛的能量積聚和釋放。
折騰大發(fā)了,能量積聚到一定程度,爆發(fā)力會相當驚人。尤三姐和柳湘蓮,就折騰到一個橫劍自刎,一個遁入空門。寶玉和寶釵,從不折騰,他們之間,也就缺乏這種能量的一點一滴的添加,不會有“以死相報”的癡情。
也有折騰不下去的,一方終于失去了奉陪的耐心,說“太折騰了”,“累了”,“折騰不起了”。那是因為吸引力還不足夠,他(她)在折騰之后體驗的美好與沉醉,和在折騰中付出的心力比,性價比不合理。這讓他(她)對投入地折騰,產(chǎn)生了畏難情緒,并因此而想到放棄。說穿了,是愛得不夠。
愛情的滋味就是折騰的滋味,這是戀愛和婚姻最本質(zhì)的區(qū)別之一;橐霾徽垓v,戀愛折騰。過日子是折騰不起的,婚姻握在手里,有安全感,確定是自己的,踏實得很,也用不著折騰。而失去了折騰的刺激,沒有了折騰的調(diào)劑,恐怕也是很多夫妻情感歸于平淡、日子不再豐盈的原因。
(摘自《中國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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