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3點,是浙江省立同德醫(yī)院探視病人的時間。6月25日,安選民來到醫(yī)院,探視兒子安陸。安陸已經(jīng)在重癥監(jiān)護病房躺了10天,他是在一家游戲代練公司工作時,被主管打傷入院,至今仍在昏迷中,靠呼吸機和體外透析儀維持生命。醫(yī)生告訴家人,像這樣的情況,病人存活率不超過20%,即使僥幸保住性命,也會成為植物人。
安陸的同事、也被公司毆打的員工趙斌稱,他們被打的原因,是公司懷疑員工偷取公司的游戲幣。
6月17日早上,尚未起床的趙斌被公司主管叫起,到隔壁一棟樓的四層“問話”。和他一起被叫走的,還有安陸和其他兩名員工。趙斌被帶到一個單獨的房間,他被勒令蹲下,交出自己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他們問我是不是私自盜賣游戲幣了,怎么盜的?”
游戲代練公司,主要靠向玩家出售游戲中需要的道具、“經(jīng)驗”而獲利。為了獲得更好的游戲體驗,許多玩家愿意購買這些虛擬貨物。所謂“盜幣”,指有員工私下將練成的游戲道具、“經(jīng)驗”等對外銷售,從而為自己謀利。
安陸和趙斌是兩個月前通過職業(yè)介紹所提供的信息找到這份工作的。公司沒有留下名字,只有地址。他們找到這家位于杭州郊外的游戲代練公司,并留下來工作。趙斌回憶,5月曾聽說公司主管盤查其他員工“盜幣”的事,并對員工進行毆打,之后開除。他當時和安陸商量換工作!拔覀兠堪噙B續(xù)工作12小時,工作環(huán)境也很差。如果找到其他工作,我們就走了。”6月11日,兩人向公司遞了辭職信。
根據(jù)公司管理規(guī)定,辭職必須提前10天提交,否則視為放棄當月工資。如果不出意外,兩人將于6月21日離開這家公司。然而6月17日早上,兩人就被公司盤查了。
趙斌回憶:“我被關了3個多小時。中間主管曲某來過,他手上有血,說安陸那邊已經(jīng)被打了,你要不過去看一下。我說我不去看!敝筅w斌將此前聽聞的同事盜幣之事寫下,老板張堅華看后說“這也沒什么用”,后來又對趙斌說,“我們要把你送到派出所去,派出所什么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約3小時后,趙斌被放出。因為害怕,他在外面的網(wǎng)吧躲了兩天,隨后聯(lián)系安陸,沒想到接電話的是安陸的家屬,才知道安陸出事了。事后他猜測,自己被放出時,安陸可能已經(jīng)出事了,公司無心再盤問他,遂將他放走。
根據(jù)醫(yī)院記錄,安陸是6月17日上午9點多,經(jīng)120送往省立同德醫(yī)院。安陸當時已昏迷,四肢抽搐,小便失禁,雙側瞳孔散大,頭部CT顯示,左額顳硬膜下血腫,中線嚴重移位。醫(yī)院初步診斷為急性硬膜下出血(左額顳),腦疝晚期(腦疝是腦血管病的最危險信號,約有一半以上的病人死于腦疝——記者注)。醫(yī)生分析,安陸腦部受傷是受外力所致。
6月17日晚上9點,安陸在杭州的親屬朱先生接到通知,趕往三墩派出所了解情況,并見到了安陸所在的公司負責人張堅華。“我當時并不知道安陸為什么受傷,張堅華等人也沒有說。我甚至誤以為是安陸和主管個人發(fā)生口角,兩人打架導致受傷。”朱先生被告知,打傷安陸的曲某已經(jīng)逃跑。
兩天后,朱先生接到趙斌電話,才知道事情始末,并了解到參與打人的約有四五人,他隨即帶趙斌前往三墩派出所做筆錄。朱先生了解到,三墩派出所對此案非常重視,已布置警力,并在6月18日將犯罪嫌疑人曲某抓獲。
6月25日,記者來到位于杭州三墩塘河長橋東沙土斗村27號的案發(fā)地,這里大門緊閉,無人應答。據(jù)周圍村民反映,出事后該公司就開始搬家,已將電腦、辦公設備搬往別處。
東沙土斗村位于杭州郊區(qū)。駛離杭州繞城高速后,還要驅車十幾分鐘,沿途都是農(nóng)田和出租屋,許多外來打工者居住在這里。據(jù)周圍村民反映,該公司搬來只有幾個月,租用了三層樓房,其中一二層辦公,三樓用于住宿。據(jù)到過現(xiàn)場的人士介紹,員工宿舍每間房間面積大約15平方米,居住著大約20個員工。因為“里面的人看起來很兇”,村民與這家公司并無過多接觸。
朱先生曾到訪過這家公司,那是安陸找到工作后不久,他想看看公司的情況。安陸告訴朱先生,老板不喜歡有外人去公司,因此朱先生只在門外逗留。他注意到里面電腦很多,電線繁雜,人員也比較多。他提醒安陸要注意預防火險,但他未曾想到,這家公司居然“私設刑堂”。
朱先生在東沙土斗村27號撿到一個員工名牌,得知公司名為康德軟件公司。據(jù)當?shù)孛襟w記者調(diào)查,這家公司在紅盾信息網(wǎng)站(杭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官方網(wǎng)站)并無注冊。
中國青年報記者在調(diào)查中得到一份康德軟件公司的職員薪酬發(fā)放表,安陸的名字赫然在列。這份名單上大約有85人,月薪平均在一兩千元。其中部分員工被公司扣取了300元至1000元不等的押金,另有部分員工被扣了數(shù)十元至數(shù)百元的扣款,最多的一位員工當月被扣586元。
在公司墻上,一份《員工制度》還沒來得及被撕掉,包括遲到早退15分鐘內(nèi)1次20元,30分鐘~3小時扣當天工資,遲到3小時以上算曠工。一個月內(nèi)曠工1次200元,第二次400元,8次直接開除并扣光當月所有工資及效益獎金。如果交接班表格做的不標準,或者在組長沒有審批前下班的,一律沒收當天產(chǎn)量并記當天產(chǎn)量為0。第二次發(fā)生同類事情按曠工處理,第三次發(fā)生同樣事情時扣除200元工資并開除。不提前10天辭職或者突然離開算自動離職,并放棄當月工資。
據(jù)受害人家屬反映,公司的老板張堅華曾向派出所表示,他并非康德軟件公司的法人,平時也不在這里辦公,對于案發(fā)與打人的情況毫不知情。而趙斌說,當天他被主管盤問時,張堅華曾兩次到這個房間來向他訓話。
安陸家人前往宿舍收拾安陸的個人物品,只找到了手機和畢業(yè)證、一套換洗衣物。而安陸的身份證和銀行卡不知所蹤。
杭州警方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表示:警方對此案非常重視,已由西湖公安分局組成專案組。目前已有5名犯罪嫌疑人被刑事拘留,3名犯罪嫌疑人取保候審,此案仍需進一步調(diào)查。(本報記者 蔣韡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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