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如果美得連女人都不得不承認,那么她一定會讓人生厭。沒有人能說言慧珠(1919至1966年)不美,無論是喜歡她的或是討厭她的,盡管當時好像討厭她的還為數不少。她不僅美,還艷。生在北京,但她的氣質卻屬于了十里洋場,帶著奢侈意味的時尚加上先天的美,成為可以傾倒眾生的嬌媚。而在舞臺上的高超技藝,又將這種嬌媚再一次地溝兌,讓兩者同時得以升華:真正的驚才絕艷!她可以自由翱翔在名利場,臺上臺下,都是她的世界!
她也看戲,她的看戲不是早退,就是晚到,呼嘯來去。身材高挑,穿著鮮艷,高跟鞋喀、喀、喀一路走進場去,在座位上不時取出化妝盒左顧右盼,讓全場的人注意到“言慧珠來了”。而在臺上,她更是必須的主角。以至于許姬傳也承認“梅門弟子中,言慧珠是刻苦鉆研、造詣較高的一位”。
經歷了人生起落的言慧珠或許發(fā)現,她的美是專為舞臺而生的,并非為著男人。她曾經對顧正秋說道:“哼,男人有什么了不起?誰和他們認真,誰就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她和電影明星白云的為時五十天的婚姻結束后,這應該就是她的心聲。后來,一度失意的言慧珠與跨刀老生薛浩偉同居,有了她唯一的兒子言清卿,促成了她第二次婚姻。這段婚姻維持到1960年與俞振飛結婚。舞臺是她施展所有美的地方,她有的是這種資本。只有舞臺,才能給她一個圓滿的愛情,不斷翻新著層出不窮的離愁別緒,她一腔如火的熱情才有對手;也只有舞臺,才能給她名與利,彩聲和鉆石讓她感到踏實。她的美也才切實有了著落。在中國做女人是不容易的,尤其是女藝人,更何況又美得過分。言慧珠早在40年代就撰文申訴:“為了‘紅’,為了名利,不得不忍受周旋,外力引誘逼迫我們去作社會的罪人,又對我們下著極惡毒的批評!毖曰壑槭沁@樣專注地盯著舞臺,功利而迫切,甚至不惜忍受現實的種種。
先前,言慧珠的自盡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謎,她也是經歷過風雨的人,而言的嬌媚,俞的儒雅,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怎么舍得這樣果決?也曾請教過一些前輩,多半語焉不詳。后來才逐漸在一些談往文字間獲得些許蛛絲馬跡,F在終于有言清卿出來填補這一段,盡管是以一個兒子的角度述說。孩子的眼光去仰視先人,尤其是與自己切身相關的先人,難免有不盡人意處,但畢竟,他是親歷者。這是一個兒子眼中的母親,與后爸。
言慧珠后來的自絕,是不能僅僅從1957年與俞振飛的私情算起的,而必須從1949年開始。因為愛情或者是婚姻,對她而言是早就絕望了的。她與俞的感情糾葛乃至婚姻糾葛,最根本處并不著眼于情感需要,而在舞臺。就連言清卿也看得出來:“為了藝術,為了能活躍在舞臺上,媽媽是肯付出必要的代價的”。
以前在名利場中揮灑自如、行云流水的言慧珠,終于水涸舟膠,行不得了。解放后的17年,她雖然也有短暫的輝煌,但是,如同曇花的夜放,開得乏力。企圖掙扎在紅氍毹中央,卻過早地力不從心了。非關技藝,只是世道變了。名與利,成為掌權者可供分配的資源。以前去拼去爭去搶,憑的是身上這點玩意,F如今不成了,由“領導”來組織分配。不僅如此,就連角兒在臺上怎么演也必須聽從于“導演”的了,角兒成了舞臺邊緣游走的道具,那么,誰還是這舞臺中央的人呢?劇團制度和演出制度都兜底翻轉過來:一切的荒唐都在合情合理之中進行,于是一切的荒唐都被掩蓋——時代的宿命!這個名利場,早已經對言慧珠們進行清場。而他們卻還在抱怨快要“發(fā)霉”,期待著陽光普照!現實很快叫他們清醒,他們竟是連“發(fā)霉”的安寧也不會再有。
Copyright ©1999-2024 chinanews.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