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被收入小學課本的南京長江大橋,通車24年后,第一次在燈桿上掛起了廣告。然而不到一個月,廣告被強行拆下。這座凝聚了幾代中國人民族感情的“政治橋”,到底可不可以承載廣告?
1992年年底,這道難題擺在南京市市民面前。
有關部門在為南京長江大橋能不能做廣告“扯皮”。這事兒偶爾被中國青年報社駐江蘇記者郁進東聽了“一耳朵”。記者天生就愛管“扯皮的事”,更何況,這事關系到“南京的名片”——南京長江大橋。
南京人對南京長江大橋的感情比多數國人更甚。整整10年修建的歷史中,途經蘇聯專家撤走、三年自然災害等天災人禍,大橋在修修停停中,直到1968年才完全由中國人民自力更生建成。通車第一天,數十萬南京市民涌向橋頭慶祝,僅“擠掉的鞋子,就裝了兩卡車”。
大橋刻下了深深的時代烙印:4座橋頭堡上都佇立著巨大的三面紅旗,代表著:人民公社、大躍進、總路線。堡身上鑲嵌著巨幅毛主席語錄。堡前端立著4尊十余米高的工農兵雕像。
然而就是這座“神圣的橋”,突然飄來一股濃郁的“銅臭味兒”。郁進東冒著寒風,采訪大橋管理處。管理處一肚子苦水:大橋老了,維修費要幾千萬元,可他們的辦公經費每年只有60萬元。召開職工大會,大伙一致認為要發(fā)展廣告業(yè),“以橋養(yǎng)橋”。廣告商也早就迫不及待地排著大隊等著上面開“綠燈”,可報告打到9個部門,就是沒有下文。
1992年11月25日,大橋管理處“擅自”把“高溝大曲”的廣告牌掛上南引橋40根玉蘭燈柱。這是廣告第一次登上這座大橋。
旋即,南京市公安交警部門找上門來,勒令:“大橋做廣告影響安全,必須在一個月內拆下。”
不到一個月,一塊塊廣告牌被拆下扔到了倉庫。兩個部門的拉鋸戰(zhàn)隨之愈演愈烈。心急如焚的大橋管理處處長上書南京副市長,聲稱:春節(jié)前,如果此事還不解決,他們將把廣告牌重新掛上,“任何人都不許拆”。
次年2月4日,這事終于鬧到了市政府的會上。一位副市長表示,在改革開放的大形勢下,南京長江大橋可以承載廣告,但廣告的范圍和內容要有所限制。
《中國青年報》隨即在1993年2月5日的頭版頭條,刊發(fā)了郁進東采寫的《南京長江大橋能不能做廣告》。此文迅速被各大媒體轉載,郁進東收到了“雪花般的讀者來信”。他還被邀請到南京一家電臺演播廳做“熱線”。一篇報道讓整個南京市陷入了熱烈的討論。
其實,類似的爭議以前也曾在南京出現過:1984年國慶,中國第一個大型微機控制翻轉廣告系統(tǒng)在南京鼓樓啟用,該系統(tǒng)顯示面積為16平方米,能存儲90多幅圖像,是國內第一塊電子廣告牌。
然而在南京長江大橋的問題上,沒人敢“吃螃蟹”。在廣告人眼里,這座大橋是“市場經濟最后的一塊堡壘”。
郁進東在參與“熱線”節(jié)目時,有市民打進電話說:“花花綠綠的廣告,掛在莊嚴的大橋上,太不嚴肅!备惺忻褓|問:“中國人曾為這座大橋抵制了強大的外部壓力,為什么抵制不了廣告的壓力?”
但針鋒相對的觀點也有。有市民認為:“大橋多年來被政治光環(huán)壓得喘不過氣來,該透口氣了。”
更為尖銳的聲音是:“昨天的東西今天是碑,今天的東西明天是碑,若干年以后,我們是不是人人都要抱著碑過日子,最后,我們自己也成了碑?”
討論在南京市持續(xù)了幾天。最終在市政府的反復協(xié)調下,40多塊“高溝大曲”廣告牌,重新登上了大橋的燈箱。
2月10日,《中國青年報》再次刊發(fā)《南京長江大橋綠燈》。報道稱,這場爭論總算平息下來。然而頗具戲劇性的是,廣告商并沒有大獲全勝,按照新規(guī)定:長江大橋的所有燈桿只能隔一個做一個廣告。有人戲稱“市場經濟只勝了‘一半’”。
然而這種局面維持了不到兩年,數不勝數的廣告牌,就將這座大橋上的“三面紅旗”和“工農兵雕塑”圍得水泄不通。廣告徹底“拿下”了這座大橋。
但緊接著批評之聲再起。有市民呼吁:廣告成了大橋上一道嚴重的“視覺污染線”,請還長江大橋原有的歷史風貌!
許多南京人此時終于意識到,過去的那場爭論其實一直沒有結束:有關南京長江大橋的歷史與現實之爭,政治與利益之爭今后還會繼續(xù)下去。
2008年12月8日,郁進東人在寧波,接受記者千里之外有關那場爭論的電話采訪時,突然把手機朝向大海,問:“聽到波濤聲了嗎?”
不知他是否在暗示這場曠日持久的爭論,注定會像洶涌的波濤一樣,始終將伴隨著潮漲潮落?
2006年,南京市容局又一次大規(guī)模地拆除了南京長江大橋上的廣告,255塊燈箱廣告全部被拆。有市民感慨:“這才是老百姓心中真正的南京長江大橋!
然而2007年,這座大橋的燈柱上又掛上了旗幟形狀的“錦湖輪胎”廣告。無風時,廣告低垂著頭,有市民戲稱:“像掛了好多尿布。”
如今,這座大橋每天擁堵著川流不息的車流和人流,車道顯得更窄了。這座人們記憶中“雄偉壯麗”的大橋,早已變得不堪重負。(從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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