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一篇名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的文章,催生了當代中國第一次思想解放運動,繼而拉開長達30年的改革開放的序幕。歷經30年后,文章的主要作者胡福明已經成為了一個符號。提到他,人們就會想到“真理”、“實踐標準”,就會想到“思想解放”。4月24日,快報記者在南京北京西路省政協(xié)的一間辦公室里,就正在展開的新一輪的思想解放對他進行了專訪。民主、腐敗、新聞監(jiān)督、互聯(lián)網,30年過去,說起這些最當下同時也不乏敏感的話題,73歲的胡福明依然保持著當年敢言不懼的坦率本色。
實踐永無止境,思想解放永無止境
星期柒新聞周刊:有一種觀點認為30年改革開放的歷史,其實就是一部思想解放史。對此你怎么看?
胡福明:解放思想貫穿改革開放30年,這一點沒有任何問題。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科學發(fā)展觀,有一條紅線貫穿其中,這條紅線就是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也是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精髓。
星期柒新聞周刊:請展開談一談。
胡福明:改革開放30年,每一次制度創(chuàng)新,都是以解放思想做先導。譬如說家庭聯(lián)產承包責任制,一開始就充滿了姓社姓資的爭論,有人說它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結果受到了很大的打壓。很多地方收起來了,被整下去了。安徽內部也斗爭得很激烈。萬里咬緊牙關頂著,他給中央打電話,說如果出了問題,他一個人負責。當時中央負責農業(yè)的領導也在壓。但是“聯(lián)產承包”得到了鄧小平、陳云兩位的支持,所以就頂住了。而“聯(lián)產承包”,也就是大包干這種制度,用實踐標準來檢驗是正確的,因為它發(fā)展了生產力。年廣久搞傻子瓜子,他是個體經濟的代表,當時社會上對此也有激烈的爭論,很多人主張要“動”,要把它取消掉,鄧小平不許,說這不能動,因為這不是一個人的問題。結果實踐中,效果很好,它發(fā)展了生產力,那它自然就有了生命力。
星期柒新聞周刊:思想解放都會遇到阻力。
胡福明:是的。總結下來,思想解放有這么幾個步驟。首先,總是有少數(shù)人解放思想,敢闖、敢試、敢冒,敢于實踐;然后就會引起激烈的爭論,就會有一股強大的勢力要扼殺它;接著,就是看實踐,實踐證明它很有效果,關鍵時候,鄧小平等領導同志站出來為它講話。深圳建特區(qū)也是這么個過程,它是思想解放的產物,建立后引發(fā)的爭論也激烈得不得了,那時候已經不是姓社姓資那么簡單了,而是上升到了愛國、賣國高度。關鍵時刻,鄧小平到深圳視察,寫了“深圳的發(fā)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qū)的政策是正確的”的題詞。這樣,深圳就站住了。每一次都是這樣的,包括我們的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蘇南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崛起的時候,很多人都說這是挖社會主義墻腳,挖計劃經濟的墻腳,是禍水。實踐證明,蘇南農村富起來了,崛起了。于是鄧小平在蘇州有個講話,對它進行了肯定。溫州模式也是這樣。而開創(chuàng)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就是由一系列的解放思想,一系列的探索,一系列的總結積累所構成的。
星期柒新聞周刊:溫家寶說,解放思想永無止境。你怎么理解這句話?
胡福明:實踐永無止境,思想解放永無止境,解放思想不僅貫穿于中國發(fā)展的歷史,而且也貫穿于整個人類發(fā)展的歷史。人類歷史上每一項重要的科學發(fā)現(xiàn),人類認識的每一次進步,都與解放思想密切相關。牛頓力學、愛因斯坦相對論,都是思想解放的產物。文藝復興也是思想解放的產物。
一個新的歷史起點需要解放思想
星期柒新聞周刊:30年的改革開放曾經經歷過兩次重要的思想解放,你的那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催生了第一次思想解放,沖破了“兩個凡是”的禁錮;第二次思想解放是鄧小平南巡,解決了姓社姓資的問題;第三次,也被稱為新一輪的思想解放,自去冬今春開始,在全國各地陸續(xù)展開。為什么大家會在這個時候產生這樣的共識?
胡福明:這個問題非常好,F(xiàn)在中國社會正處在一個新的歷史起點。這就需要新的一輪思想解放。1978年,有2.5億人沒解決溫飽,現(xiàn)在還剩1500萬,30年來經濟建設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人均收入達到了2500美元左右,達到了中等發(fā)達國家水平的最低線,已經開始躍出發(fā)展中國家的行列。綜合國力空前提高,國際地位空前上升。
胡福明在2008
他很適應退下來的生活,從本質上說,他還是一介書生,他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受外界干擾,思考他所關注的問題,像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那樣著書立說?墒菚r代不放過他。今年是改革開放30年,也是真理標準討論30年,作為改革開放初期繞不過去的一個重要人物,今年,他注定要成為媒體追逐的目標。
2001年2月,胡福明從江蘇省政協(xié)副主席的位子上退了下來,成了一介布衣。省政協(xié)為他保留了一間辦公室。按他的話說,這里是他的書房。每天早晨吃過飯后,他都會來到這里讀書、讀文件、寫寫東西。
書房是安靜的所在,在這里,他仿佛回到離開了20多年前的南大校園,如果他自己能夠選擇,在南大教書始終是放在第一位的?墒牵30年前,他以一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挑戰(zhàn)了時代,時代很自然地也就選擇了他,省委常委、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省委黨校校長、省社科院院長、省政協(xié)副主席,他被卷進了時代的洪流中。
他很適應退下來的生活,從本質上說,他還是一介書生,他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不受外界干擾,思考他所關注的問題,像一個純粹的知識分子那樣著書立說。
可是時代不放過他。今年是改革開放30年,也是真理標準討論30年,作為改革開放初期繞不過去的一個重要人物,今年,他注定要成為媒體追逐的目標。
春節(jié)過后,已經有超過20家的海內外媒體對他進行了專訪。就在快報記者采訪他的前一天,他接待了廣東電視臺的記者,快報記者采訪他的當天上午,中國老年報的記者采訪了他!拔膮R報馬上就要來。”很顯然,由于各路媒體絡繹不絕地闖入,安靜的書房已經成了一間電視演播室、一間會客室。之前,他還應邀去了廣州、深圳、杭州、無錫、衢州,會見媒體、做講座。按他的話說,“盛情難卻啊”。
但他還是感到吃不消,畢竟是73歲的年紀了。
與快報記者對話時,像傳說中的那樣,他不停地抽煙。一根接著一根,他是一個不能停止思考的人,從他的滿頭白發(fā)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他又是一個激情難抑的人,講話中途,因為激動,他會一下提高嗓門,一下甩出一連串充滿力量的反問排比句。
“我跟你說啊,一個人一定要獨立思考,要有自己的腦子,不要人云亦云!边@是他對記者提出的忠告,這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30年前,他做到了。在那個改革開放還未確立、各種聲音混雜難辨的特殊年代,他蹲在醫(yī)院的走廊上,一邊守護著生病的妻子,一邊思考著中國的現(xiàn)狀和未來。終于,他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寫出了《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30年后,面對快報記者,他本色依舊——“人民群眾沒有民主權利,是無法實現(xiàn)思想解放的!彼脑挃S地有聲。
從他的辦公室走出來,記者看到離房間不遠的走廊盡頭,生長著一株筆直向上、兩米多高的仙人柱——無枝無葉,或者說亦枝亦葉,孤獨中,像一把利劍垂直地刺向空中。
這多少有點像它的鄰居,大聲地說出自己的心里話,絕不拐彎抹角。
星期柒新聞周刊:國內呢?
胡福明:國內國有企業(yè)壟斷的現(xiàn)象很嚴重。為什么要搞壟斷?一方面是,一些人生怕失去壟斷地位以后,影響既得利益。另一方面是,一些人認為失去壟斷地位以后,會影響到國家的社會主義的性質。他們認為會,我認為不會。經濟發(fā)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共產黨的影響力只會增加?墒怯泻艽笠还蓜萘κ沁@么認為的。前一個時期不是有人寫文章,說中國的改革是西方自由主義性質的嗎?是走資本主義道路嗎?現(xiàn)在姓社姓資的爭論還是很激烈的啊。他們不承認我們是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繼續(xù)解放思想,就是要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國內還存在著一些問題,貧富懸殊、地區(qū)發(fā)展不平衡、城市與農村發(fā)展不平衡,這就在客觀上產生了矛盾。問題很復雜,可以說矛盾迭現(xiàn)。還有就是腐敗相當嚴重。
星期柒新聞周刊:腐敗為什么會這么難以遏制?
胡福明:兩個原因?陀^上我們搞市場經濟、對外開放,制度不很健全,有很多漏洞;比如批租土地掌握在政府手里,政府與開發(fā)商分利,賺農民的錢,政府的某些官員更在里面弄權、弄錢。政府不是抽象的,衙門不是一個死的東西,衙門里面有活人。他代表著這個衙門,他也代表他個人。很多官員在這政府與開發(fā)商的博弈里面中飽私囊。你送我1000萬,我讓你一個億的利。這不是很簡單的一件事情嗎?各個領域里的政府采購,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還有一個很大問題是無法監(jiān)督。我們的制度不健全,特別是民主制度不健全,一把手難以監(jiān)督。有的縣委書記就是一個人說了算。那個在國內炒得很厲害的某某縣警察跑到北京拘記者的事情,那個縣委書記猖狂得不得了,真是無法無天。他以為他是誰!
星期柒新聞周刊:面對這么復雜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新一輪思想解放的核心是什么?
胡福明:反對教條主義和本本主義。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思想解放的關鍵問題是破除本本主義、教條主義。什么是本本主義,就是蘇聯(lián)的社會主義模式,就是為它辯護的那一套理論,那一套學說。那并不是科學社會主義。這就是解放思想的對象,也是我們需要破除的對象。新一輪思想解放的對象,仍然屬于教條主義,屬于左的指導思想。新一輪解放思想,應當圍繞貫徹落實科學發(fā)展觀、促進社會和諧服務。鄧小平說過“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
星期柒新聞周刊:既然還存在著“本本主義”,那實踐標準還是有它的現(xiàn)實意義。
胡福明:是的,它在有的人眼里還遠沒成為常識。
星期柒新聞周刊:有什么對策呢?
胡福明:深化改革,既要進行經濟體制改革,也需要政治體制的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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