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刊用中國《中華文摘》稿件務經(jīng)書面授權)
文/施燕華
1965年,我到外交部參加工作,我經(jīng)歷了四代領導人的不同時期和一些重大的歷史轉折,經(jīng)常接觸世界級人士,印象比較深的事件有:中國代表團赴聯(lián)合國、中美建交、鄧小平接受意大利著名女記者法拉奇的采訪。
第一次給周總理當翻譯
有一個星期六,周總理要會見美國黑人領袖杜波伊斯的夫人。領導讓我去,這是我第一次給周總理當翻譯。
這不是一次政治會談,分量相對輕點。因為事先準備比較充分,加上題目也不是太敏感、太難,所以我在翻譯過程中,比較放松。外賓走了之后,總理就把我留了下來。他問:“什么地方人?”我說:“我祖籍浙江!彼f:“外交部江浙一帶人很多。你翻得還不錯嘛,將來好好努力改進!边@次總理給了我很大鼓勵。
我認為有兩種領導,一種靠魅力,一種靠權力。有的領導地位高、有權力,他說的話別人必須聽;還有一些領導有人格魅力,他說的話別人愛聽而且能夠接受。我旁聽周總理與一些亞非拉國家領導人的談話,發(fā)現(xiàn)他不是一味照會談口徑講話,而是講真心話,娓娓道來。尼克松訪華時曾到長城參觀游覽。當時安排了很多穿得很漂亮的小孩、大人在長城上玩。從長城走下來時,總理對尼克松說:“你別信他們,這些人都是安排的。這樣做是不對的!焙髞砟峥怂稍凇额I導者》一書里講了這件事。他說:“一個領導人,能夠這么跟我說話,說明他是很有信心的。”
中國代表團出席聯(lián)大
1971年,我們赴聯(lián)合國代表團于11月9日從北京出發(fā)經(jīng)法國到美國。
我們住在羅斯福旅館,旅館為中國代表團專門辟了一個飯廳。只要飯廳的門一開,就能看到很多鏡頭對著門內,門外“蹲守”著很多記者。他們什么問題都問:中國人吃什么,愛吃什么,生活習慣怎樣,等等。
有一次我上街,被一個老太太攔住了。她說:“Hey!Are you from Red China?(你來自‘紅色中國’嗎?)”她說我都成電視明星了,每天都能看到我,因為我總在后面做翻譯。還有一次,我碰到一個老頭,他說:“你們從Red China來,你們早該來了!边@說明美國老百姓對中國還是很友好的,而且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長期被排斥在聯(lián)合國之外是不公正的。在招待會上,有些人看到我們激動得流了淚。還有美國人說:“我們離你們很近。上學的時候老師告訴我們,在地上打個洞,下去就是中國!
11月15日,我們第一次出席聯(lián)大。按照規(guī)定,由每個地區(qū)組派一個代表致歡迎辭,而且時間有限制。結果在這次大會上,各地區(qū)代表致辭后,其他國家代表也都要求發(fā)言。結果會議從上午10點開到下午6點半,發(fā)言者一個接一個。喬冠華發(fā)言后,一些支持我國的代表到我們代表團的座位前排起長隊,向他表示祝賀。當時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作為中國人真光榮。
中美建交
關于中美建交,尼克松很有戰(zhàn)略眼光。當時美蘇兩個超級大國非常對立,他需要拉中國對付蘇聯(lián),這一戰(zhàn)略是很正確的。但是1974年發(fā)生了“水門事件”,尼克松下臺,福特接任總統(tǒng),中美建交問題就被一直拖著。卡特繼任總統(tǒng)后,在1977年5月的一次記者招待會上說:“我要努力朝改善中美關系的方向前進!弊鳛榛貞,中方提出了中美建交三原則。
1978年5月,布熱津斯基訪華,我做翻譯。鄧小平見他就說:“我們中國人講痛快,就看美國下不下得了這個決心!边@“痛快”兩個字很難翻,我翻譯得也不是很好。我說:“We Chinese prefer a clear-cutsolution(“干脆利落”的意思)!逼鋵,這還不是很接近他說的“痛快”,因為“痛快”還有馬上行動起來的意思。布熱津斯基回答說,卡特總統(tǒng)已經(jīng)下定決心了。
10月,美國拿出了建交公報草案,對中方的建交三原則做了回應,但還不是直截了當。美國沒有直接承認“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而是承認中國的立場。這是美國政府對付其國內親臺勢力的做法。美國拿出草案后,要求與中方在當年12月15日前達成協(xié)議。1979年1月1日,兩國正式建交。
中美建交對中國外交的影響很大,到1979年底,有119個國家和我國建交,這是中國外交的重大轉折。
鄧小平交鋒法拉奇
1980年8月21日~23日,小平同志兩次接受法拉奇采訪,我擔任翻譯。法拉奇是意大利著名女記者,以采訪領袖人物見長,采訪過基辛格、霍梅尼等。但她是一個很情緒化的人,提問不顧情面、很尖刻,如果她對誰印象不好,就把誰寫得很壞。
她對鄧小平的采訪,問題實際上就一個——對毛澤東的評價問題。
在回答法拉奇的問題時,鄧小平說,毛澤東對中國革命是有功勞的,對毛澤東的評價應是七分功勞、三分錯誤。毛澤東后期的思想里滋生了不健康的東西,表現(xiàn)出了家長作風和封建主義的思想,在晚期犯了錯誤。采訪過程中,法拉奇非常尖銳并不停地追問,因而氣氛有時會很緊張。到了中午時分,鄧小平說:“行了,看來我們在這個問題上還有話說,以后再談吧。肚子要‘鬧革命’了,我們先去吃飯!编囆∑降纳罘浅S幸(guī)律,每天12點準時吃午飯。第一次采訪就這樣結束了。
8月23日,鄧小平再次接受法拉奇的采訪。她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闳先露际敲珴蓶|把你打下來的,你怎么還對他那么好,很少有人像你,幾次被打下去,又幾次復生,有什么秘密?”鄧小平回答說:“沒有秘密,只是人家覺得我還有用,我又比較樂觀,再就是我對毛主席還寄予希望,他了解我!蔽耶敃r很感動,小平同志完全沒有從個人的恩怨考慮問題,徹底顯示出一位偉人的氣魄,具有強烈的人格魅力。
采訪后,我同法拉奇整理記錄。她顯得很興奮,稱對鄧小平的采訪是她事業(yè)中最成功的一次。事后,法拉奇給鄧小平寫信致謝:“采訪您是我的夙愿,我曾擔心語言障礙會妨礙這一愿望的實現(xiàn),現(xiàn)在看來,這一擔心是多余的!蔽覟榇烁械叫牢浚驗橥ㄟ^我的翻譯,重要的信息得以在世界傳播。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