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賺錢搶名人搶到了西門慶頭上,還打著“文化”的幌子——要說“文化”,這是典型的文化墮落、道德淪喪。這種怪象,更折射出當今一些深層的社會問題。從暗羨當代貪官奸商到追捧“哄搶”古代的西門慶,當前這股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的逆流,不可等閑視之
據(jù)報道,近來山東陽谷縣、臨清市正在爭搶“西門慶故里”的“名份”。陽谷縣準備興建“金瓶梅文化旅游區(qū)建設項目”,復原西門慶和潘金蓮的幽會地點;臨清市則提出打造“西門慶旅游項目”,重修王婆茶館、武大郎炊餅鋪等,并制作西門慶7個妻妾的“精美畫像”作為旅游工藝品。消息一出,輿論忿然!難道“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真已到了如此饑不擇食甚至不計后果的地步?!
一個虛構人物哪來什么“故里”
西門慶并非一個真有其人的歷史人物,因而根本不存在所謂“故里”。只有真正的歷史人物如孔子、老子、曹操、李白、杜甫、曹雪芹等,才有故里,以及若干因“開發(fā)旅游”而起的故里之爭;另一些有真實原型、卻因小說而聞名古今的人物,也還能扯上“故里”,如關羽、張飛、趙云、宋江等。至于完全虛構的文學典型人物,如西門慶、潘金蓮、閻婆惜等,就算小說交代過一句半句他和她是何方人士,又能怎樣?便能當真,把某地封為其“故里”?實際上,所謂“西門慶故里”云云,是一個根本缺乏常識的偽命題。再說,不管歷史人物還是小說人物,都有個是非曲直、妍媸美丑的問題。即使是真實的歷史人物,那些遺臭萬年、被釘在了恥辱柱上的千古罪人,如秦檜、嚴嵩之流,以前向來沒有哪個地方、哪個人有臉有膽跳將出來和他們拉關系,更不要說搞“文化搭臺”;而西門慶這個集惡霸、奸商和淫棍于一身的小說人物,今天竟變得炙手可熱,還你爭我奪,要拿他來做“城市名片”和“形象代言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著實令人震驚!
說穿了,這一怪象折射出的,正是當今面臨的社會道德底線不保的危機。為賺錢搶名人搶到了西門慶頭上,而且專拿他和潘金蓮的“幽會”說事,拿他的妻妾成群做文章,還打著“文化”的幌子,要大張旗鼓充分展示,以做成賣點吸引游客——要說“文化”,這是典型的文化墮落、道德淪喪。
這種怪象,更折射出當今一些深層的社會問題。小說人物西門慶,全部營生都圍繞錢、權、色三個關鍵字展開。他是一個慣于斂財?shù)纳倘耍蚨敶髿獯;他使錢買官,于是能為所欲為,成了惡霸;有錢又有權有勢之后,他便肆意享受女色。這環(huán)環(huán)相扣間,充斥著錢與權、錢與色、權與色的骯臟交易。西門慶的勾當,和當今那些貪官、奸商的所作所為有著驚人相似。正如同貪官奸商們的厚黑計謀和揮霍糜爛雖然為廣大百姓深惡痛絕,卻也被一些人艷羨和津津樂道一樣,西門慶的所作所為顯然也引發(fā)了某些人的特殊興趣。聯(lián)想到一些影視劇,盡管打著真實反映和現(xiàn)實批判的幌子,但骨子里卻有同情和美化貪官奸商的傾向。從暗羨當代貪官奸商到追捧“哄搶”古代的西門慶,當前這股社會意識形態(tài)中的逆流,不可等閑視之。
“奉勸世人,勿以西門之后車可也”
為賺錢不擇手段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做法,還從根本上毒化著當?shù)氐纳鐣L氣和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試想:如果任由某些人胡作非為,真把西門慶捧成了一座城市的“形象代言人”,那生活其中的居民該作何感想?是感到光榮,還是覺得恥辱?尤其是,這座城市的青少年從小生活在這樣一種惡俗的文化生態(tài)環(huán)境里,又如何健康成長?相信居民們?yōu)橹约撼鞘泻蛡人的名譽,更為著子孫后代,是決不會同意這樣胡搞的。
開發(fā)旅游帶動經(jīng)濟發(fā)展,愿望可嘉。有地方名人當然好,沒有名人也犯不上找西門慶這樣的人。拓展旅游經(jīng)濟,可以打造的特色是多方面的,自然風光、人文景觀、民俗風情、土產(chǎn)特產(chǎn)、野菜小吃,乃至新興的優(yōu)勢產(chǎn)品,都能有吸引力。浙江海寧有王國維、徐志摩故居,有錢塘觀潮,也有今年新建的皮革城,很多游客是沖著后者去的;成都有諸葛丞相祠、杜甫草堂,有風味獨特的川菜和小吃,也有悠閑自得的“慢生活”情致,眼下不少游客更為后者心動。為爭名人故里而開戰(zhàn),某些地方官員號稱發(fā)展旅游經(jīng)濟,其實對旅游經(jīng)濟一竅不通。
明代萬歷年刊刻的《金瓶梅詞話》里,有東吳弄珠客寫的序,序言說:“讀《金瓶梅》而生憐憫心者,菩薩也;生畏懼心者,君子也;生歡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獸耳。”他“奉勸世人,勿以西門之后車可也。”這些話是很有見地的。今天爭搶西門慶做“形象代言人”者,是上述四種人中的哪一種?我想,肯定不會是第一、第二種。
孫遜(作者為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首席研究員、上海師范大學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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