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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豚灣》背后的血腥和抗爭
2010年02月23日 14:53 來源:新民周刊 發(fā)表評論  【字體:↑大 ↓小

  如果不是看著懷中的母海豚凱茜選擇自殺,理查德·奧巴瑞(Richard O’Barry)現在大概還是世界頂級的海豚馴養(yǎng)專家,而不是為了解救海豚到處奔波的“海豚勇士”。

  如果不是因為看到《海豚灣》(The Cove),大多數人、甚至是日本民眾,都不會知道每年9月到次年3月,在日本太地町(Taiji)的海灣口,上演著怎樣血腥的屠殺。鮮血染紅的海水中,海豚的悲鳴劃破天際。

  今年2月初,皮斯霍斯的處女作《海豚灣》獲得第82屆奧斯卡最佳紀錄長片提名。他告訴本刊記者,能獲獎固然好,但“小金人”不是主要目的。

  他說:“全球200多個國家的人都會看奧斯卡,在日本的收視率也很高。我希望借由奧斯卡讓更多人關注這部電影反映的問題,特別是日本人,然后去做些什么。改變,才是我拍電影的根本目的。”

  海豚噩夢的開始

  在日本本州島最南部的和歌山縣,有個叫“太地町”的小村鎮(zhèn),面朝太平洋,三面懸崖高聳。5.96平方公里的鎮(zhèn)上,住著約3600名居民,其中約1/3從事漁業(yè)。

  表面上看,小鎮(zhèn)處處標榜著對鯨類動物的喜愛(海豚屬于鯨類):鎮(zhèn)中心樹立著微笑的鯨魚模型,渡船粉飾成海豚的造型,地上石板印有擬人的海豚形象,鎮(zhèn)上還有專門供奉鯨靈的寺廟……這里包裝得好像一個主題公園。然而背后,卻暗藏殺機。

  17世紀初的江戶時代,太地町的漁民們發(fā)明了長矛捕鯨法,“鯨魚鎮(zhèn)”太地町成為日本傳統(tǒng)捕鯨法的發(fā)源地。到了現代社會,捕鯨是當地居民的重要收入來源。1986年,國際捕鯨委員會(IWC)頒布了禁止商業(yè)捕鯨令,但一年后,“以研究為目的”的“限量捕鯨”行為仍然存在,而且日本的海豚和小鯨捕殺量增長了3倍。

  每年,平均有2.3萬條海豚被日本“合法”圍殺。光是在小小的太地町,就要“處理”1500多條海豚。

  太地町漁民的心中,海豚只是一種魚而已,有什么殺不得?美國人理查德·奧巴瑞卻不這么想。

  奧巴瑞原本是世界頂級的海豚馴養(yǎng)員之一。1962年,22歲的他親手捕捉了5只海豚,馴養(yǎng)它們,參與電視劇《海豚的故事》(Flipper)的制作。他幾乎天天與海豚泡在一起,其中,他最疼愛的“演員”是母海豚凱茜。

  1964年,首部以海豚為主角的電視劇在美國播映,每周五晚7時30分與觀眾見面。節(jié)目迅速引起轟動,讓奧巴瑞名利雙收,也讓電視機前的人們,產生了親近海豚的欲望。

  所謂的愛,卻是海豚噩夢的開始。奧巴瑞漸漸發(fā)現,海豚是種有自我意識的動物,被圈養(yǎng)的凱茜似乎日漸一日地沮喪。拿著當時最高馴養(yǎng)員薪酬的奧巴瑞問自己,這么做究竟對不對,但年輕的心一時敵不過保時捷的誘惑,直到有一天,凱茜選擇了自殺。

  面對《海豚灣》攝制組的鏡頭,奧巴瑞沉重地回憶:“海豚每一次的呼吸都是有意識的行為,如果生命不堪忍受,只要通過放棄下一次的呼吸就能自殺。有一天,凱茜游到我懷里,吸了一口氣后,自動關閉鼻孔。然后,它徑直沉了下去。”

  這個動作,改變了奧巴瑞的一生:多年來自己一直做錯了,海豚想要的只是回到海洋的懷抱,和同類在一起。這些敏感而智慧的生物永遠不應該成為人類馴捕的對象——在封閉狹小的水族館里,它們無法施展每天遨游40公里的天性;因為壓力大,它們必須服用抗氧劑和胃泰美來治療胃潰瘍;過濾系統(tǒng)發(fā)出的噪音嚴重損害著它們的聲吶系統(tǒng)——觀眾看到的,卻永遠是它們躍出水面、奮力頂球的精彩表演。奧巴瑞后悔,“如果我早知道,就會賺更多的錢,把它們全買出來放了”。

  奧巴瑞用10年時間創(chuàng)建了海豚事業(yè),卻決定用余生的努力去毀滅它。從此,世界各地有海豚圍捕場的地方,就有奧巴瑞的身影,他多次因為剪斷鐵絲網釋放海豚而被捕。但是海洋水族館的商機已經觸動,全球各地馴養(yǎng)海豚的熱潮在高漲。僅是美國,海豚娛樂產業(yè)就價值20億美元。利益讓野生海豚無法掙脫“捕撈”與“屠殺”的厄運。

  把秘密揭發(fā)出來!

  奧巴瑞在太地町見到了血腥的屠殺場面。

  他多次前往太地町,秘密拍攝海灣發(fā)生的一切,給西方媒體寄DVD,希望更多人能知道真相。他的潛伏行為也引起了當地人的不滿,認為他這是在干涉日本的傳統(tǒng)文化。

  “我每次進入太地町都要偽裝好,一次甚至穿著裙子、涂了口紅、戴上假發(fā)。一旦被捕,永遠出局,所以要小心讓他們(警察)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抓我!眾W巴瑞跟本刊記者強調,他從來沒有被違反日本的法律,也沒有被警察逮捕過。2003年,兩名環(huán)保活動家在太地町水域割斷網繩釋放被圍困的海豚,結果被捕入獄監(jiān)禁23天。“這也是為什么那些漁民要拍我們,他們想抓住我們的把柄,好報警抓我們。更大的危險來自于Yakuza(黑道流氓),他們參與日本的鯨類和魚類捕撈。我在太地町的大多數時間都在試圖避開麻煩。”

  奧巴瑞成立“拯救日本海豚”的組織。但阻礙擋人財路,就會有生命危險,已經有兩名他的同事因為參與保護海豚運動而慘遭毒手。

  2005年,在一次世界海洋哺乳動物專家的座談會上,奧巴瑞認識了路易·皮斯霍斯,后者多年擔任《國家地理雜志》等雜志的紀實攝影師,也是“海洋保護組織”(OPS)的執(zhí)行理事。當時,原定要在會上講演的奧巴瑞卻臨時被大會贊助方“海洋世界”剝奪了發(fā)言權——很多海洋哺乳動物學家的研究資金錢都來自于隸屬海洋世界的非營利機構。

  這個變動引起了皮斯霍斯的好奇。之后,他從奧巴瑞口中聽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什么?屠殺海豚?”職業(yè)本能讓他想把這個隱蔽于懸崖峭壁后的秘密拍出來公之于眾。奧巴瑞遂邀請皮斯霍斯同去太地町一探究竟。

  真像一場間諜行動。警察盯梢,盤問,漁民叫嚷,威脅。越有外力阻撓,皮斯霍斯越是覺得,這個豎著“我們愛海豚”標牌的小鎮(zhèn)里面,氣氛異樣,同時更加堅定了他拍攝真相的決心。

  在奧巴瑞的帶領下,皮斯霍斯看到了太地町漁民圍捕海豚的典型做法:漁民把船開出幾海里,把一根根長柱子插到水中,然后用錘子猛敲柱子,制造聲墻嚇唬海豚,將疲于奔命的海豚往回趕,到了指定水域就被圍起來,次日,來自各家水族館的馴養(yǎng)員就去挑選年輕會唱歌的母海豚。

  目前,日本國內約有近80家水族館,其中近半數的園館飼養(yǎng)著鯨類。被抓來的海豚通常在兩年里都會死去。

  落選的海豚,成了市民的盤中餐。5000噸海豚肉出現在日本市場上,大多數普通市民卻根本不會想到,自己吃過海豚肉,因為包裝上寫的是鯨魚肉。

  而且,比屠殺海豚更駭人的秘密是:海豚肉里有汞!而且含汞量遠遠超出了食品安全標準范圍!由于人類活動中化石燃料廢棄物的排放,我們生存環(huán)境中的汞含量以每年1%——3%的速度遞增,并通過食物鏈(主要是海洋生物)聚積沉淀。

  皮斯霍斯他們從太地町市場買來“鯨魚肉”,請科研朋友作食品安全檢測,限量標準是0.04ppm,檢測結果竟高達2000ppm,按照奧巴瑞的說法,比當年水俁病事件中受污染魚類體內含汞量還要高!太地町政府卻還要把海豚肉列入當地學校的午餐中。

  皮斯霍斯花了兩天時間與當地政府談判,希望官方能允許他們把這一切都拍攝下來。這個想法當然是太天真了。他們得到一張地圖,上面劃了幾道紅叉,表明是禁區(qū)。政府官員一再強調,西方人要尊重日本的傳統(tǒng)。

  皮斯霍斯說,3年前,他曾偶然與日本漁業(yè)部門的一名副部長同機,當他跟對方談及有毒海豚肉在市場上流通時,對方卻說:“我只負責食品防御安全,不是食品安全(Food security,not food safety)”,“簡直是胡扯!”皮斯霍斯在大阪、東京街頭采訪的時候,多數日本人不知道市場上出售海豚肉,“連日本人也不知道的傳統(tǒng)怎么能算是自己國家的文化?”

  見證真相

  唯一能出入太地町海灣的地方,安插著一道道有著又高又尖鐵椎的大門,以及帶刺的鐵絲網和鋒利的柵欄,牌子上寫著“危險”、“止步”。狹小的入口處,有警衛(wèi)和警犬,還有帶刀的漁民在巡視。他們心里清楚,“如果外界知道這里的事,我們就要關門了”。

  在OPS幕后資助人、傳奇硅谷億萬富翁吉姆·克拉克(Jim Clark)的資助下,皮斯霍斯開始組建自己的“特種部隊”。

  皮斯霍斯的好朋友曼迪-雷·克魯克沙克(Mandy-Rae Cruickshank)是加拿大自由潛水女冠軍,能在不借助水中呼吸器的情況下,屏息6分半鐘。她的丈夫克科·克拉克(KirkKrack)也是自由潛水高手。皮斯霍斯請他們幫忙在水下偷偷裝上攝像機和聽音器。

  皮斯霍斯過去的一個攝影助理,如今是好萊塢特效公司“工業(yè)光魔”模型制作部門的頭頭。在他的幫助下,一塊塊嵌著高清攝像機的假巖石誕生了。

  前加拿大空軍技師西蒙·哈金斯(Simon Hutchins)提供的則是高速的馬力系統(tǒng),能維持攝像機最大限度地運轉。另外,他還給制作了無人駕駛的遙控飛機模型,模型下方裝著一架同樣能夠遠程控制的高清攝像機。

  還有許多私人朋友參與進來給予幫助,他們是各個領域的專家。攝影團隊的裝備器材裝了47個大黑箱子,其中包括只有在軍事領域中才會用的到無熱源高清攝像機、迷彩服等。

  把這比喻成一場軍事行動,一點不夸張。找太地町政府談判后,警方對奧巴瑞等人的監(jiān)控更嚴了,他們到達的第一天,就被盯上,所有行動都只能在夜色的掩護下秘密展開。

  非常規(guī)的團隊,非常規(guī)的設備,非常規(guī)的拍攝環(huán)境,對于第一次當導演的皮斯霍斯來說,像一場噩夢。

  “比起自己的安危,我更擔心我的團隊,作為隊長,我對其他人的安全負有責任,擔心大家受到傷害。”紀錄片里,穿著迷彩服、臉上涂抹迷彩紋的同伴們在深夜和警察以及巡邏員緊張地“躲貓貓”,有幾次差點就被人發(fā)現,皮斯羅斯嘆了口氣,“當時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很多次我們都在挑戰(zhàn)極限。片子里我們去了海灣兩次,事實上,我們一共去了7次!

  拍攝到的畫面讓攝影團隊徹底震驚了。屠殺開始后,藍綠的海水瞬間變成觸目的紅色,親眼看著孩子、父母被屠殺,海豚的哀叫從有到無,只剩下漁民的笑談,海豚的尸體在水中浮上扶下……奧巴瑞們沉默了,淚水奔涌而出。

  “我們得到了寶貴的畫面,必須盡快離開日本。皮斯霍斯回憶,“我們有個隊員,她的工作就是坐火車、坐汽車、坐公交去找DHO或者UPS(聯(lián)邦快遞)將帶子快遞到美國!

  拍攝記錄大約有40個小時,真正引用到紀錄片里涉及屠殺的場景只有不到3分鐘,而且還是“最不血腥”的。

  “我花了一年半時間把它們剪到17分鐘。有一個月的時間,我每天花2——14個小時看這17分鐘的片斷,淚水漣漣,其中一些鏡頭實在太血腥了,會嚇壞觀眾。”對皮斯霍斯來說,片中最恐怖的鏡頭,是一只逃生的海豚寶寶奮力跳過巖石和圍網,在水面上留下串串血色后,終于沉了下去……

  改變未來

  這不是環(huán)保者第一次關注太地町,但《海豚灣》卻第一次將如此震懾人心的畫面呈現在世人眼前。

  在墨爾本電影節(jié)上,皮斯霍斯碰巧和幾個拍攝恐怖片的導演坐在一起,“我說自己討厭恐怖片,他們就問我是干什么的,當我介紹了自己的紀錄片后,他們面面相覷,‘你拍的就是恐怖片!’”

  電影公映后,太地町海灣的警戒更嚴了,“這是好事,因為他們知道世界更小,真相藏不住了!逼に够羲拐f。

  奧巴瑞和皮斯霍斯從觀眾的反應中看到了希望,《海豚灣》不是令人沮喪的電影。在墨爾本電影節(jié)上,一個日本女觀眾哭著對皮斯霍斯說,她感到羞恥。

  “我拍這部電影,不單純想解決海豚灣的事,還要讓大家意識到,共同的努力能改變世界。在一些網站上,每天都有世界各地的年輕人留言說電影改變了他們,他們想做點有幫助的事情,也許是幫助海豚,或者是保護環(huán)境。這像是喚醒了人們的意識。它正改變人們的觀念。”

  皮斯霍斯呼吁,“大家不要再帶孩子去海洋公園看海豚表演,不要參與近距離觀賞鯨類的活動,這是對孩子的錯誤教育;其次,我希望日本人不要再殺海豚吃海豚肉,撇開道德問題,海豚肉是有毒的。”

  去年年底,奧巴瑞和兒子又去了一次太地町,他在博客上稱,當地漁民侮辱他們。他在日本的活動將更加危險!霸2010年3月捕殺季結束前,關閉海灣是不現實的。要想徹底結束屠殺,就要讓所有日本人都看到。但我相信,捕殺海豚的行為終將變得不合法!

  記者/邵樂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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