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蓋派藝術忠實傳人蓋叫天嫡孫張善麟口述回憶“我的六十年”——
只要蓋派藝術需要我我就沒有擅自老去的權利
張善麟生于上世紀四十年代。
他的身份,是中國京劇南派武生泰斗蓋叫天的嫡親孫子。
算一算,他已經是個七十歲的老人了,又是名門之后。
關于他的祖父蓋叫天,是存在于中國現(xiàn)當代戲曲卷宗之上的一抹流云,一樁軼事,一段佳話,一種精氣神——
拔孤拳,可擊退上海灘最后一幫江湖亂黨,從此,演戲的江湖上流傳著“蓋五爺,惹不得”的奇妙傳說;
報以白眼,可以把中國最后一代皇帝對于唱堂會的皇家夢想,徹底扼殺于他江山殘破的搖籃之中——新中國成立后,被改造的末代皇帝在北京遇見前來參加人民會議的蓋叫天,溥儀感慨萬千,我當皇帝時你罷演,沒想到,我只有不當皇上了,才有機會親眼看你的表演。
前天上午,在杭州教工路影業(yè)路的一個普通單元樓內,記者叩開張善麟家的大門。原本以為這一擊叩,叩開的將是一道接通現(xiàn)世與過往的大門:
一團青煙,久久不散,像大多數(shù)神奇的傳說所描述那樣,一個七十歲白發(fā)茂盛的蓋老嫡孫,蒼立門口,神指一點,帶領著我們進入奇妙不已的過往歲月。
事實上,張善麟聽見敲門聲后,立即便打開大門。一個滿頭黑發(fā),身材挺直,有一米七十八左右的壯年男人,立在門后迎接著前來拜訪的媒體記者。
直到采訪完畢,方才明白,這個蓋老的嫡孫,何以能始終保持這么挺拔的姿態(tài),在與他同齡人群中,顯得如此出類拔萃。
張善麟說,我不能老。
我又怎么能兀自老去呢?
我時刻準備著。
我隨時聽從蓋派藝術的召喚。只要蓋派藝術需要我,我就沒有擅自老去的權利。
張善麟口述
60年,我和祖父在一起和不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前30年 我們最好的時光
我是1940年在上海出生的,屬龍。
9歲那年,我念小學,暑假結束開學,第一印象,是一夜之間,淮海路馬當路上,街上躺著睡著的全是解放軍,學校門口的臺階上也全是解放軍。他們井然有序,與之前的國民黨面貌完全不同。
我8歲跟隨父親學戲,在上海,父親張翼鵬赫赫有名,有“江南美猴王“之稱,成龍的師傅于占元跟隨父親學過京劇武戲,于占元1948年赴港,辦了一個戲曲小科班,成龍和洪金寶都是這個班的學員,這些人其實都是學京劇出身,成龍學過京劇中的各種行當,得益匪淺,武功好,底子好,演什么都靈活。
15歲,父親去世,我回到杭州金沙港,跟隨祖父蓋叫天學藝。
跟祖父學藝很苦。家里有個規(guī)矩,不學戲的孩子,家里反而對他很好。對學戲的年輕人,爺爺有句話,年輕人,吃石頭都能消化。
在金沙港,我們每天晨起要掃地,掃地也是帶身段帶程式的,秋天最倒霉,院子里落葉多,掃一遍還不夠,房間里又都是古董,角角落落不能碰到,我們必須用上“燕子抄水”的身段。地掃完了,兩腿都瑟瑟發(fā)抖。
17歲那年,爺爺70多歲,我們祖孫合演一出《一箭仇》,爺爺演“史文恭”,我演“武松”。當時周信芳、俞振飛等都來看我們爺倆的演出。
1957年,我們爺倆演出的這部戲在上海中蘇友好大廈錄像。我在臺上一亮相,啪,大的燈光直直射向我,嚇我一跳。據說錄像是當時為了局勢,對臺灣宣傳,表明我們對藝術和藝術家的重視。
那個時候,文藝界真是欣欣向榮。
1959年,為慶祝建國10周年,浙江以蓋叫天為首,排演新戲《駭下之戰(zhàn)》(又名“霸王別姬”),調動了全省的戲曲演員,由原來的杭州京劇團為班底,因為人手不夠,“霸王”手下有32名子弟兵,場面上有集體的大操,繁重的武戲,去全省各個劇團借,地方劇種里面那些年輕的、武功好的男演員都被借調到這個大戲里面。
《駭下之戰(zhàn)》中,跟隨虞姬的宮女場面也很壯大,現(xiàn)在演戲,舞臺上根據劇情需要,最多只出現(xiàn)8個宮女,那時候有10個,我們從歌舞團和其他地方劇種中年輕漂亮的女演員中選。這個戲,是宋寶羅演的韓信,趙齡童演謀士李左車,陳幼亭演虞姬的弟弟虞子期,虞姬是劉云蘭飾演的,她是我愛人的姑母。這些都是當時浙江京劇團最早的八大頭牌,目前全部健在。
《駭下之戰(zhàn)》首演在當時的人民大會堂,一出場,臺下就很轟動。
當時,北京有馬連良的《海瑞罷官》,梅蘭芳的《穆桂英掛帥》;上海有周信芳的《海瑞上訴》。這四臺大戲,全是為迎接建國10周年而創(chuàng)作的,鋪陳極大,受重視的程度也很高。事實上,《海瑞罷官》則成為“文革”的導火索。
我爺爺是個改革家。
通常京劇北派的霸王,是花臉,化妝時采用勾臉。
爺爺?shù)陌酝,用的是“搓臉”,拿手在臉上把油彩搓開,是很另辟蹊徑的。
爺爺個子矮,1米60多吧,我1米76。爺爺人矮,但挺拔,盔頭自己設計,比通常的盔頭高度增加許多,還增加了靴子的高度,揚長避短,一出場,形象很抖擻。
1957年,周恩來陪前蘇聯(lián)的伏羅希洛夫元帥在杭州看爺爺演的《惡虎村》。演出當晚,周總理陪伏羅希洛夫去見我祖父,他意味深長地說,“伏老,這是我們中國戲劇界的武將,老英雄!
“文革”開始后,我去了河南省京劇院。而這個時候的爺爺,還準備著排一個新戲,名字叫《祖孫送公糧》。最后沒排成,就被列入了批斗的行列。
我是1965年去上海戲劇學院進修導演,由于蓋叫天當時是“浙江省最大的反動戲霸”,我在“文革”中期被揪回鄭州,迎接我的,是一個從樓頂覆蓋到樓底的大標語,“資產階級接班人張善麟滾回來了”。
這是爺爺和我的前30年。
——后30年 我的腳底心刻著一個“蓋”字,滾燙而硌腳,每走一步,都提醒我是帶有使命的
1993年,北京戲校邀請我去傳授蓋派,大家多年不見蓋派的戲,耳目一新,因為武戲的南北是風格不一樣的。1993年6月8日,在北京人民劇場,舉行“蓋派藝術教學專場”,吳祖光,翁偶虹等都來看戲,翁是專門給梅蘭芳和程硯秋演過戲的劇作家。很多老人激動得不得了,說32年前,蓋老1961年就是在人民劇場傳經送寶來的,演《一箭仇》。32年后,他的孫子還是在這里演出,很多人都以為我們家沒人演戲了。
吳祖光看了蓋老的戲后,激動之下寫過一篇題為《青年蓋叫天》的文章,實則當年爺爺已經是一個70多歲的老人了。那天看完我的戲,題下“交情歷三輩,絕藝亙三春”十個字。
京劇演員袁世?戳藨蚝螅f“知道了浙江還隱藏了一個流派,是蓋派”。 《駭下之戰(zhàn)》
1994年,回到杭州,浙江戲劇界紀念蓋叫天106周年專場演出。一次,西湖國賓館為朱镕基演出,首長說,你非常年輕,非常英俊,你應該叫小小蓋叫天!
我去上海演出,上海是蓋叫天生前主要活動的地方,上海觀眾比北京觀眾更熟悉蓋派,看完戲后連連說,“正宗,正宗,正宗的來了”。
央視曾想做一個片子,類似資料片性質,讓我把蓋派的素材和每一個動作,身段,一一保留下來,有點類似“工具書”的性質。但版權必須歸央視,這個工作就擱淺下來。
在北京教學時,英國有一家很有名的電視臺來拍我教學過程,鏡頭專門拍我腳步的細部,不拍我整個造型,然后是手的細部。后來一問,他們一個禮拜播出一期,專門介紹中國京劇的各個流派。
現(xiàn)在,我每天練功,我是在保護我的身體,人在,藝在。
武生靠體能吃飯,要有好的身體。蓋派藝術中隱藏著很多素材,都是秘籍。當年在金沙港,練完功,爺爺喝茶,我們在邊上聽他講一些江湖上的逸事,有很多都是關涉到藝術本體的,在記憶中,這些也是一種無形的京劇文獻性資料。
在臺灣教學,校長說,你們要對張老師好,你們的爸爸媽媽也要對張老師好,要感動他,這樣他才會掏心窩子,把心窩子里面的東西拿出來交給你們。
現(xiàn)在,我時刻準備著。我的腳底心刻著一個“蓋”字,滾燙而硌腳,每走一步,都提醒我是帶有使命的。
悠悠往事,讓人心生感慨。時代發(fā)展到今天,戲迷們已經可以足不出戶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劇目。華數(shù)互動電視上就有豐富的戲曲內容,進入“西湖數(shù)字舞臺”(點播路徑:數(shù)字電視主頁面——娛樂——數(shù)字舞臺)?梢钥吹綖槭袑傥鍌院團(杭州歌舞劇院、杭州越劇院、杭州雜技總團、杭州滑稽藝術劇院、杭州話劇團)設立的展示和宣傳的專區(qū),下有五個子欄目,內容包括“經典劇目、新劇推薦、舞臺之星”等。目前上線的戲曲視頻已增加至45個,越劇有《梁!贰ⅰ独婊ㄇ椤、《碧玉簪》、《九斤姑娘》、《寒號鳥》,話劇有《單身公寓》、《青春禁忌游戲》,歌舞劇有《中國風》,雜技有《西博會專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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