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劉遠航
村子里這些天頗不平靜。早上的時候,喇叭就開始廣播,說是下午有某某作家的講座,就在以前的水泥廠里,大伙兒要是想聽,就到時候去那里領票入場。要是在館子里吃飯,沒準能碰上臉熟的作家,比如余華,就是寫《活著》的那位。
村子的名字叫賈家莊,位于山西汾陽,是導演賈樟柯的故鄉(xiāng)。六十年前,“山藥蛋派”代表作家馬烽曾在這里常駐,創(chuàng)作了一系列的文學作品。詞作家喬羽在這里創(chuàng)作了馬烽編劇的電影《我們村里的年輕人》中的插曲《人說山西好風光》,這個地方由此跟文學產生了淵源。
5月9日,為期一周的呂梁文學季在這里開幕?!拔以谶@兒讀懂了第一首唐詩,也是在這塊土地上寫下了我的第一行文字,拍出了我的第一部電影。”賈樟柯在開幕式上表示。這是他繼平遙電影節(jié)之后,在老家山西發(fā)起的又一項大型文藝活動。
文學季的主題對準了鄉(xiāng)村,叫作“從鄉(xiāng)村出發(fā)的寫作”。作為中國現當代文學最重要的母題,鄉(xiāng)村是許多作家寫作的源頭。在城鎮(zhèn)化加快、城鄉(xiāng)分化明顯的當下,鄉(xiāng)村成為了具有現實意義的話題。
莫言、余華和阿來等數十位知名作家來到了現場,在接下來的文學季里,他們在當地的廣場和中學,展開一系列的講座。除此之外,嘉賓的名單里還包括許多評論家、建筑師和電影從業(yè)者,他們之間展開對談,通過不同的媒介,進入到鄉(xiāng)村這個復雜多義的語境中。在現實和文化的層面,如何建設鄉(xiāng)村,在文學和電影的層面,如何書寫鄉(xiāng)村,這是文學季上被頻頻提及的命題。
鄉(xiāng)村的重建
陽光猛烈。主會場的周圍,是廢棄的工廠設備和建筑。曾經這里是一座水泥混凝土攪拌廠,成立于上世紀90年代,是這個村子的支柱企業(yè)。建筑的最上方,依然可以看到往昔標語的痕跡。曾經的宣傳欄里,也還留存著英雄模范的名單?,F在,這里被改造成了工業(yè)創(chuàng)意園。
作家阿來站在臺上,猛烈的陽光讓他感覺自己又變回了種田的農夫。這是一次對談,嘉賓里有作家,也有參與鄉(xiāng)村建設的建筑師和評論家。阿來提到了唐朝詩人王維的詩句,那個作為鄉(xiāng)愁想象的載體而存在的形象。
在1949年之后的當代歷史中,鄉(xiāng)村先是作為被改造的對象,成為了合作化和集體化等社會主義實驗的現場,當時的共和國作家們也試圖用藝術參與到其中,馬烽在賈家莊創(chuàng)作《我們村子的年輕人》和《三年早知道》就是一例。而在城鎮(zhèn)化和工業(yè)化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后,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又被提了出來。鄉(xiāng)村的形態(tài)和結構已經發(fā)生轉變,文學如何書寫鄉(xiāng)村,也就面臨著新的命題。
中央美術學院教授何崴則表示,鄉(xiāng)村是一個時間和空間、文化和產業(yè)的混合體,當下,鄉(xiāng)村面臨的嚴重問題是,“原來的城鄉(xiāng)之間的循環(huán)被剪斷了,出了鄉(xiāng)再也沒有辦法回鄉(xiāng)”。何崴同時也是一位著眼于鄉(xiāng)村建設的建筑師。他認為,相比于國內城市建設的全面西化,甚至于“千城一面”,鄉(xiāng)村反而可能成為回歸到建筑本源的地方。
山西散文作家張銳鋒提到,鄉(xiāng)村是一個自然聚集的場域,不同于城市里的人際關系,有著更加豐富和復雜的倫理和情感世界?!袄畎椎泥l(xiāng)村是豪華的,杜甫的鄉(xiāng)村是含蓄的,陶淵明的鄉(xiāng)村是安逸的,趙樹理的鄉(xiāng)村是復雜而矛盾的,魯迅從鄉(xiāng)村里看到的是麻木與愚鈍,沈從文的鄉(xiāng)村則充滿了人情味。”
文學的生成
工廠園區(qū)的一角,被開辟成了作家村。5月11日下午,寫作工作坊的第一場活動在這里舉行,6位文學刊物的資深編輯擔任導師,12位山西本土寫作者作為學員,相互結對,進行交流。編輯來自《十月》《鐘山》和《收獲》等重要的文學刊物,其中的石一楓和斯繼東本身也是成熟的作家。本土的寫作者來自山西的各個地方,有的已經寫了幾十年,有的剛起步,還有別的工作,經過了篩選,來到這里。
這些本土作家的寫作很多都圍繞著山西的生活經驗,方言、習俗、風物,成為了他們寫作的元素,甚至是對象。有些故事觸及到了正在或者已經消逝的地方文化,用堅守的人物來襯托現代文明的沖擊。也有一些作品受到了國外作家的影響,一位本土詩歌作者的作品里甚至借用了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的經典詞句。
編輯導師通過拆分和比照,對這些作品的長處和短板進行了闡釋。山西的地方經驗是很好的寫作素材,但仍然需要經過仔細的甄別和反思。對消逝的文化進行懷念固然是一種可以參照的姿態(tài),但是現當代文學脈絡中已經有很多這樣的作品,需要跳脫出經典前作的影響,才能寫出新意。而在信息發(fā)達的現代社會,對國外經典作品的接受同樣需要警惕,這樣才能創(chuàng)作出鮮活而貼切的作品。
在接下來的數天里,學員和導師們將進行直接的交流。這些學員的寫作有著種種的可能性,也面臨著各種挑戰(zhàn),需要克服自己的局限,正如山西的鄉(xiāng)土社會,正處于快速發(fā)展和消逝的過程中。
同一天,山西本土作家的對話也在這里舉行。韓石山、呂新和張石山等三位知名作家進行對談。韓石山是40年代生人,70年代開始發(fā)表作品,張石山則對許多山西民間歌謠很熟悉,當場唱了一首民歌。呂新則是80年代“先鋒文學”的一位代表作家,三位作家的寫作幾乎貫穿了共和國的歷史。
這次文學季的最后,還將舉行文學獎的評審。除了設立“呂梁文學獎”之外,還專門設立了“馬烽文學獎”,鼓勵農村題材的寫作。
與此同時,賈樟柯在開幕式上宣布,自己的紀錄片《一個村莊的文學》正式開拍,用影像的方式,呈現文學和這片土地的聯系。這位有文學情結的電影導演與詩歌和小說的圈子有著密切的往來。早在拍攝處女作《小武》的時候,就因此認識了許多作家。這一次,他終于將當下的文學源流引回了自己的故鄉(xiāng)。
《中國新聞周刊》2019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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